——《人世间》专访

  佛法是人生的智慧,是生活的智慧,济群法师的这一理念渊源于太虚、印顺法师的人间佛教思想,希望藉此摆脱人们对佛法的误解,使佛法真正走入生活。自《心经的人生智慧》、《学佛者的信念》及《幸福人生的原理》第一辑“人生佛教系列丛书”出版后,在社会各界引起极大反响。去年以来,法师又在教学演讲之余潜心写作,在新的“人生佛教小丛书”即将推出之际,《人世间》记者就广大读者关心的问题走访了戒幢佛学研究所所长济群法师。

  记者:近年来,法师时常在国内外举办佛学讲座,并陆续出版了一系列相关著作,同时还利用网络开展弘法活动,虽然采取的方式不同,但都是围绕着人生佛教的主题,那么,您觉得目前民众接受佛教存在的最大障碍是什么?您弘法的出发点又是什么?
  济群:社会大众接受佛教的最大障碍是对佛教的无知和误解,这一方面和大家长期以来所受的教育有关,但同时也反映了佛教弘扬力度的不足。
  虽然佛教传入中国已有两千多年,并成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长期以来,佛教的弘扬始终被排斥在现行教育体制之外,民众在接受教育期间,无法从教科书上对佛教获得正面的了解,仅有的一点介绍,也是从唯物论角度出发所得出的结论,使得他们对佛教的了解,大多停留在片面的错误认识上。看到有人来寺院烧香拜佛,就以为佛教只是用来保佑平安的途径;看到信徒中老年人居多,又以为佛教只是闲来无事后的精神寄托;看到个别文学作品中的描写,又以为学佛是走投无路后的无奈选择;而近年来的部分影视作品,更使很多人以为出家人都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豪侠之士。凡此种种,都严重阻碍了人们对佛教的正确认识,需要我们通过正面的宣传去改变。而在当今教界,能够走向社会弘法的法师还是太少,尤其是面对十几亿的人口,这一比例实在是过于悬殊,因而,我们需要通过多种渠道的弘法方式,使更多的人有机会接触到正信的佛教。
  记者:从社会来说,对佛教缺乏正面的了解,但从教界自身来说,除了宣传力度不足以外,是否还存在另外的一些问题?您在《如何正确认识佛法》的讲座中,曾就佛教发展中出现的一些误区现象提出了批评,能否请您再概括地谈一谈?
  济群:当前佛教存在的误区现象比较突出的有四点:即鬼神化、来世化、哲理化和学术化。经忏佛事的盛行,使很多人将佛教当作是为鬼神服务的手段,从而背离了佛教的人本精神;净土法门的特别弘扬,又使很多人觉得学佛只为求得来世,是老之将至时才需关注的问题;而哲理化的佛教,只适合具有相当文化层次的僧侣来学习研究,普通民众没有时间也没能力深入;至于学术化的佛教,也只是部分学者的专业,他们将佛教当作文化现象去研究,在研究过程中很少和自己的现实人生发生关系,也很少考虑自己的安身立命,所以,这些学术成果从文化的传承来说固然有一定意义,却无益于我们现实人生,更无法引发他人的信仰。
  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我所说的来世化并不是想否定佛法对来世的关心,而是反对那种无视现实人生,仅仅以求得来世快乐作为学佛的目标;我也不想否定临终关怀及超度鬼神的作用,而是反对将超度鬼神作为佛教服务的首要宗旨,甚至以经忏佛事作为获取经济利益的手段;我也不否定学术研究的价值,而是反对学佛者以学术研究作为学佛的唯一目的;我也不否定对佛教哲理的探讨,而是反对那种把学习佛法当作哲学研究的本末倒置的做法。人生佛教的理念,正是针对这几种流弊提出的,使佛法回归其原有的人本精神,为社会大众提供健康的人生观及生活方式。
  记者:的确,在大众的观念中,很难将庄严的寺院、深奥的经典及清净的修行生活和我们的现实人生联系在一起。那么,法师认为应如何给人生佛教定位?它是否是切合时代需要而提出的新观念?
  济群:人生佛教的理念,虽是由太虚大师于民国年间首先提出的,与以往的传统佛教相比,似乎是独立于各宗派之外的新生事物,但究其思想内容,并非创新之见。事实上,人生佛教正是对原始佛教的回归。与其他宗教的以神为本不同,佛教的立足点是人本的。佛陀是以人的身份修道成佛,他的出世虽是要普度一切众生,但重点还是在人,所以说,人道是六道的枢纽。佛教有三世说,佛陀设教的目的是希望众生获得现世乐、来世乐、涅槃究竟乐。但我们要知道,无穷的过去是以现在为归宿,无尽的未来是以现在为开端,因而,在原始佛教中,更重视当下生命的改善。无论是生活还是修行,都建立在珍惜当下、把握当下的前提下。而这也正符合佛教的因果原理,由如是因感如是果,我们希望有美好的未来,就应认真对待现有的人生、现有的每一天。
  记者:法师提到“现世乐”和大家所关心的现实利益有什么区别呢?相信大多数人对于“树立正确人生观念”一说都耳熟能详,但真正能够付诸实践的并不多,因为世俗生活有一整套按部就班的程序,其中,现实利益又是人们在选择人生道路时的重要参照。我想,民众对佛教的淡漠,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没有认识到学佛能够给现实人生带来利益。
  济群:佛法所提倡的现世乐,从世间的层面来说就是“种善因得乐果”,通过正确的人生观念和健康的生活方式来获得人生幸福。在佛教的五戒十善中,还涉及到自他双方的关系,也就是通过持戒修善建立自他和乐的人生。需要明确的是,从佛教的观点来看,现世乐和来世乐又是统一的。佛教所说的出世间的快乐,是依戒定慧修行获得,其内涵是开智慧、断烦恼、证真理,并最终成就解脱。与大多数人为追求一己私欲,由欲望满足而获得快乐的途径是不同的。因为通过这一途径所得到的现世乐,可能是建立在合理的行为规范上,也可能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其实质也往往局限于现实的当下,不能给未来人生带来什么利益,甚至会带来不同程度的过患。因此,现世乐应以来世乐为参照,只有将两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才能使我们在现实的当下法喜充满,同时给人生带来无尽利益。
  记者:如果说人生佛教定位于现实人生,固然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同,但是否会和佛教的出世精神有所违背?或者说,在大力弘扬人生佛教的今天,传统的宗派佛教多少已显得有些过时?
  济群:人生佛教虽定位于现实人生,但和常人的理解还是有出入的。入世只是其中的一个层面,它的内涵远不止于此。太虚大师有首偈说得非常好:“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在这首偈中包含着三层内容,首先,人生佛教是以解决现实人生的一切问题为依归;其次,说明了做人与成佛的关系,我们应以佛陀为榜样,克服自身的众多缺点,达到人格的圆满和完善;第三,佛是由人修成的,因而,人生佛教涵盖了由人到佛的整个修行过程。
  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人生佛教的内涵是非常丰富的。佛教修行是以出离心为基础,只有具备这一点,我们才能超越五欲六尘的束缚。而在我们的修行过程中,正见更是不可或缺的前提,整个佛法的修行都没有离开八正道,其中又以正见为首。传统的宗派佛教,如唯识宗依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所建立的唯识正见,中观宗依缘起性空所建立的中观正见,对修道都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如果说人生佛教和传统佛教有什么区别的话,只是在于它针对佛教发展中存在的误区现象而特别提出了为现实人生服务的口号,同时,在形式上将采用更为契机的方式,除此以外,实在无法将人生佛教与传统佛教对立起来。
  记者:从现有的一些资料来看,人生佛教在台湾地区得到了相当的普及,法师曾多次前往台湾实地参访并进行交流,您认为台湾地区的佛教弘扬对大陆教界有什么借鉴作用?他们的成功经验和不足之处分别是什么?
  济群:自虚大师提出人生佛教的理念至今,教界两岸三地的佛弟子们都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其中,尤以台湾地区的成就较为突出。他们从慈善到文教,以人们喜闻乐见的弘法方式,将佛教深入到千家万户。我曾四次参加台湾佛教界的学术活动,并参观了众多的道场和佛教机构,如证严法师的慈济功德会,圣严法师的中华佛学研究所,佛光山的佛光卫视等等,的确是大开眼界,深受启发。
  大陆从宗教政策恢复以来,也有许多道场开始致力于慈善活动及弘法教育事业,力图改变佛教在人们心目中的消极形象,发扬大乘佛教积极入世的精神,这是一个可喜的现象。但我们也应清醒地认识到,一味强调入世,对佛教的健康发展也会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在台湾参访期间,我曾在圆光佛学院谈到这个问题,提出当前佛教发展要处理好“学术与信仰、出世与入世、内修与外弘”三个问题。
  目前,教界办学也在与学界接轨,但过分强调学术,往往会造成信仰的淡化,结果得了学位却丢了果位。而在修行和境界都未能达到相当程度之时就积极入世,也容易被五欲尘劳所淹没,使菩提心被名利心取而代之。内修与外弘也是同样,一些修行具有相当成就的前辈高僧,尚且会因事务缠身而影响到自身修行,何况我们现在的人。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中,特别强调菩提心应以出离心为基础,这一过程对我们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没有经历一定的闻思阶段,没有三学的熏修,相应的僧格和素质还没有培养起来,就急于入世,往往很难正确把握发展的方向。所以,我觉得正确处理好这三个问题是佛教健康发展的保障。
  记者:法师曾经戏言:按照现有的发展趋势,所有的文化将只剩下一种,即现代化。且不论这一现象的利弊得失,就当今教界来说,现代化的进程也对佛法弘扬提出了新的课题,古老的佛教是否也应接受现代化的挑战?
  济群:佛法的弘扬当然是要走向现代化。佛教是契理契机的,契理就是契合佛法的基本原理,契机就是契合众生根机及时代要求。从佛教传播史来看,历代高僧大德为了使佛法在不同地区和时代得到传播,总是以当时人们最容易接受的方式来弘扬佛法,这也正是佛法形成不同体系和宗派的重要原因所在。所以,现代化的问题不仅是我们今天才面临的,在以往各个时代,历代祖师都曾面临过类似的问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古代大德们完成了他们那个时代的使命,在今天,佛教现代化的使命就责无旁贷地落到我们这一代佛弟子的身上。
  记者:现代化不仅是一个理念,还要通过许多具体的操作来进行,法师认为,应当如何使佛教的现代化落到实处?
  济群:在佛教步入现代化的进程中,除了立足于契理契机的根本宗旨,还应注重对传统的继承和发扬。但是,我们要继承什么样的传统呢?佛教在发展过程中曾经出现了许多误区现象,这些也是传统,但不是优良的传统。有些人对中国宗派佛教持全盘否定的态度,以为唯有阿含经典才能真正契合佛法;有些人专弘净土一宗,断章取义地强调其中的部分内容,廉价出售净土法门,甚至只见净土而不见佛法。这种种知见,都是因为对传统的片面认识所造成。我们继承传统,是要继承佛教的优良传统,这就需要对传统有正确的认识,以此选择我们所应继承和发扬的部分。也只有这样,才有利于佛教的健康发展。
  佛教现代化面临的首要问题是文献整理。五四运动之后,随着白话文的兴起,传统的阅读方式有了很大的改变。尽管佛经在翻译之时选择了较为明白晓畅的语言风格,也可以说是当时的白话,但对于今天的人来说,在理解上还是有一定的困难。尤其是历代高僧的大量论典和注疏,没有一定的佛学基础就很难深入。这就需要以现代的学术规范进行整理,如校勘、注释及白话翻译。通过这些工作,将更有利于佛教典籍的推广普及。
  而在弘法过程中,也要契合时代的思潮,如人生佛教的理念就和当代的人本思想非常契合。尽管古今中外的所有问题无非是由人们的贪、嗔、痴烦恼所构成,但在每个时代都有各自不同的表现形式,我们应对社会现状予以关注,以佛法的智慧去解决现实人生存在的问题。至于在弘法方式上,科技的发展的确带来了很多便利,我们应充分利用现代科技及媒体的作用,在采用传统讲座和印赠经书弘扬佛法的同时,通过录音、录像、电台、网络等各种渠道来传播佛法,使更多的人从佛法中得到受益。
  记者:前面您提到要正确处理“学术与信仰”的问题,同时也谈到将对佛教典籍进行学术规范。那么,究竟应当怎样把握两者之间的关系?
  济群:学术只是一种工具和方法。既然是工具,那么,它能达到的效果就在于我们是如何来运用这一工具。从现有的发展趋势看,今天所提倡的现代化基本就是全盘西化,而我们所说的学术化也是沿用了西方的治学方式。应当说,它的确有自身的长处,有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但是不是就可以一成不变地照搬呢?佛教的现代化工作还是要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正如民国年间所讨论的中西体用的问题,佛教应以自身的优良传统为根本,在这一前提下,使现代化的工具为我所用。以现代学术规范来研究佛学,对于典籍校勘和文献整理固然有一定作用,但涉及到佛学思想内容,尤其是修证的层面,学术方法就显得苍白无力。如果以学术规范来处理所有的问题,佛教将只剩下属于文化的这一部分。事实上,文化只是佛法传播的载体,而沉溺于学术研究甚至会以丧失信仰为代价。所以,在佛教学术化的过程中,我们要看到学术方法的长处,更要看到它的局限。
  记者:现代化所带来的另一个重大改变就是社会的整体商业化。在利润最大化原则成为一切的今天,寺院是不是也会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
  济群:现代化是以科技和经济的发展为两大支柱,从今天的社会现状来看,这样一种指导思想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个问题如果展开说的话就太大了。寺院也是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受到影响和冲击是必然的。但作为寺院或出家僧伽来说,不能忘记根本职能。寺院是一个道场,是出家人修道的场所,寺院和僧宝的使命是住持佛法,弘扬佛法。明白了寺院的基本职能,自然就能认识到寺院的过分商业化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
  记者:在宗教政策落实以来,国内各地陆续办起了几十所佛学院,也为教界输送了一批又一批毕业生,但目前能够走向社会从事通俗弘法的法师却极为有限,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济群:目前佛学院的教育,无论是两年的预科教育,还是四年的本科教育,虽然在课程设置上涉及的面很广,但其弊端在于,对其中任何一门的学习都是浮光掠影式的。学生通过两年或四年的学习,往往只是掌握了一些支离破碎的佛学知识,未能对某个宗派或经论有深入了解。从另一方面来说,佛学院的教学沿用了社会办学的模式,基本局限于知识的传授,缺乏对学员弘法能力的培养,既没有安排弘法布教的相关课程,实际的锻炼机会就更少。而学生在毕业之后,更难有进一步深造和学习研究的环境,目前国内的三十多所佛学院中,只有中国佛学院、闽南佛学院、戒幢佛学研究所等少数地方招收研究生,能够提供的机会很少。没有扎实的佛学基础,又如何能走向社会从事弘法利生的事业?再者,从佛教界的大环境来说,弘法的气候也没有形成。受社会的影响,教界有不少人也在热衷于权力与经济之争,将发展旅游和经忏佛事作为寺院的重点建设,没有将荷担如来家业作为出家人应尽的本份。因此,即使有一些学有所成也有心从事弘法事业的僧才,却没有因缘去成就他们。这种种原因,使得能够走上社会弘法的法师寥寥无几。
  记者:法师又是如何走上弘法道路的呢?法师经常说自己是随缘弘法,但缘也是可以造就的,您从事弘法这么多年以来,除了社会的需要,是不是也包括了主观的努力?
  济群:在我自己来说,从出家到上学的那些年,并没有弘法的愿望。上学期间,因为文化和佛学基础都比较差,只知道如饥似渴地学习,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毕业后到了广化寺,教学之余就是读书,过着非常单纯的生活,和社会几乎是隔绝的,也还没有产生弘法的念头。来到厦门之后,有机会接触一些海外法师,了解到许多港台教界的弘法情况,受了很大启发。最初的弘法活动是从厦门大学开始的,当时我在厦大历史系进修研究生课程,因为这一因缘,就和厦大历史系联合举办了“佛教文化研讨班”,在南普陀圆通讲堂为厦大学生开设佛学讲座。在此同时,南普陀寺也开始举办面向社会民众的通俗弘法,记得当时选择的主题有“正信佛教系列讲座”及“人生佛教系列讲座”。这些活动都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于是开始有外地高校及佛教团体请我去讲经讲座,这几年也经常应邀去海外弘法。
  我一直是本着随缘弘法的态度,有人请的时候尽量去,没人请的时候就呆在山上读书教学。人的一生很短暂,能够扎扎实实地做好一件事情就不错了,这就需要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定位,知道做什么对自己是最合适的。有了这个定位后,就努力去做。当然做事还要有因缘,包括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主观就是我们的发心、愿望及能力,客观就是外在的环境。所以,我所说的随缘并不排斥主观的努力,当客观条件具备时,就好好地去做;当客观条件不具备时,就培养主观条件,也就是提高自己的素质。只有这样,在客观条件成熟之时,才有能力去担当。我知道自己的兴趣在哪里,出家这些年来,各种机会也很多,但只有弘法才是我真正想要从事的事业。
  记者:很多人都非常羡慕法师的生活,平时在山中读书写作,又有机会在世界各地讲经弘法,从您个人来说,内心更倾向于哪一种生活方式?
  济群:在山里读书写作、享受自然和外出弘法,对我来说都一样重要,一样开心。我觉得一个出家人不存在得意和失意的问题,有的只是因缘的成熟与不成熟。在因缘成熟的情况下我很愿意为社会多做些事情,如果做事的因缘不成熟,我也能因此有更多的时间来充实自己,在大自然中过一种清静的生活,这不仅适合我的性情,同时也是非常重要的。山居的时光,于我对佛学的思考很有帮助,生活在自然的环境中,能使人变得比较淡泊和沉静,能使自己的心处于比较空灵的状态。适当远离世俗生活,就能从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去观察世界,比较容易认识人生的真相。就我个人而言,在弘法过程中尽管比较随缘,但对佛教事业始终本着积极的态度。也许因为有这份愿心,各种弘法的因缘就会不断出现,所以,我觉得在学佛过程中愿力的确非常重要。
  记者:弘法是续佛慧命的事业,因此也有人说,必须有修有证才能讲经说法,这是不是有具体的标准?作为一个多年从事弘法事务的法师,您认为应具备哪些基本素质才足以担当起这样的职责?
  济群:有修有证的概念本身就非常笼统,究竟什么样才算是有修有证?有修有证才能弘法,也包含着另一层含义,那就是在不曾有修证之前是不能弘法的,很多人会因此而退缩。事实上,佛法的修学需要我们以整整一生乃至尽未来际去实践,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而弘法则是一种能力的培养,从掌握佛法教理到参与弘法,需要有锻炼的阶段。对佛法的掌握,在成佛之前的任何阶段都不能说是已经完成。作为一个从事弘法事务的法师来说,能对一个问题有正确无误的认识,就有资格来弘扬这个问题;能对一部经论有正确的认识,就能弘扬这部经论,乃至一个宗派、一大藏教都是如此。除了具备正确的认识之外,相应的品行也是不可缺少的,它是一个弘法者所应具备的基本素质。佛法的弘扬包括言教和身教两个部分,弘法者对自己的信仰应身体力行地去实践,才足以为人师表。所以,我认为对一个问题有正确的认识并有能力将其表达清楚,能够遵守基本的戒律并有心实践佛法,以此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和奋斗目标,只要具备了这些条件就可以去弘法了。
  记者:对于学佛的在家居士来说,又应当怎样来影响并教化周围的人?
  济群:作为在家居士,我们可以将自己学到的佛法及在学佛过程中得到的利益和大家一同分享。一个佛弟子能够切实奉行五戒十善的如法生活,使社会民众因此生起欢喜尊重之心,使他们从你的身上了解到佛法的伟大,而乐意去亲近佛法、了解佛法,这也是一种很好的弘法方式。
  记者:作为世界的三大宗教之一,佛教在当今世界的影响力似乎不及基督教那么广泛,即使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悠久佛教传统的国度,圣诞节的影响也超过了佛诞日,这一现象是不是也值得注意?是不是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基督教在传播中的成功经验?
  济群:在西方社会,基督教已经成为民众生活的一个部分,这的确可以使我们从中得到启发。我们今天提倡人生佛教,就是要将佛法落实到生活中,和生活打成一片。佛法并不是抽象的理论,而是对人生的全面关怀,包括从出生到死亡的每个阶段。我们不仅要给民众提供正确的人生观念,也应当提供更为具体的举措。如台湾教界已实施推广的佛化婚礼及临终关怀等等,就是一些很亲切的弘法方式。国内的佛教界也完全可以根据弘法的需要,开展一些与民众生活相关的活动。而佛菩萨圣诞等佛教节日,在历史上也曾普及并演化为民俗的一部分,但今天已被人们渐渐淡忘。一方面,以此促进传统文化的恢复;一方面,通过相关活动的开展弘扬佛法。如在观音圣诞倡导慈悲的精神,在地藏菩萨的圣诞倡导奉献精神,使佛法以各种方式渗透在民众生活中,和生活息息相关。
  记者:现行的宗教政策对弘法活动的开展有没有什么阻碍?
  济群:的确有很多人抱怨政策不宽松,事实上,在现行宗教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我们还有很多空间都不曾好好利用。政策允许寺院举办佛学讲座,但有几个寺院在开展这项活动呢?在旅游业日益发展的今天,各地寺院几乎都成了重要的旅游景点,这固然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寺院的宁静,但同时也为普及佛法提供了很多机会,可寺院又为游客提供了什么?很多人到寺院走马观花一圈,仅仅将寺院当作古建筑和园林来参观,没能得到任何佛法的受益,使他们入宝山而空手归,这可以说是我们最大的失职。其实,我们需要做的并不是很难,我们可以在寺院以宣传栏的形式介绍佛教常识;可以设立小型图书阅览室和音像室,准备一些通俗的佛教书籍和音像资料供游客学习;可以设立经书赠送处,印赠佛教普及读物与大众结缘,以此消除人们对佛法的误解。还可以开设素菜馆,宣传素食与健康的意义;可以成立由出家师傅和在家居士组成的导游小组,免费为游客导游并宣传佛法知识;可以成立心理健康咨询机构,为游客答疑解难,并以佛法来解决现代人的心理障碍。寺院的建筑和格调应保持古朴和庄严,在晨钟暮鼓和梵唱清音中使游客切身感受寺院的独特氛围。出家僧众应威仪具足,举止祥和,使民众生起恭敬及皈依之心。这些都是在宗教政策允许的范围之内,每个寺院只要有心就可以做好。所以,我们要有效利用我们现有的阵地。
  记者:印赠经书是比较普及的弘法方式,长期以来,教界已做了大量工作。戒幢佛学研究所在办学的同时,也将通俗弘法作为重要的发展方向,您在这方面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呢?
  济群:佛教界在印赠经书方面的确做了很多工作,也取得了相应的成效,但我认为其中还存在两个问题。首先是印刷质量比较粗糙。凡夫是很著相的,印刷粗糙的经书不易让人生起欢喜之心,尤其是对于还没有信仰的人,无法引起足够的重视。所以在书籍装祯上要提高品位,佛法是人生的智慧,是生活的艺术,一本书不仅要从内涵上给读者以启迪,也要从装祯上使人心生欢喜。另外就是经书的内容,印赠的经书内容大同小异,且以宣传因果报应的居多,这对已具备一定信仰的人是有作用的,但对普通民众来说,反而加深了他们对佛法的误解,很难使他们因此信仰佛法。长期以来,中国奉行的是无神论教育,在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下,轮回说就成了他们学佛的重要障碍。因此,面向社会弘法,在内容上应多重视佛法对现实人生的关怀,针对现实人生存在的问题去引导大众。能够做到这两点的话,人们拿到这样的书,就会有兴趣好好读一读。
  记者:记得您在主持“戒幢佛学研究所”的“周末论坛”时,曾经有部分学员对法师致力于通俗弘法提出了不同意见,认为在教界师资不足的情况下,法师应当将更多的精力用来培养弘法人才,您自己对这个问题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济群:通俗弘法和培养人才对于弘扬佛教的作用是一样的。因为社会是僧众来源的土壤,也只有在佛教信仰比较普及的前提下,我们才可能得到高素质的佛教人才,并从中培养出类拔萃的僧才。就我个人来说,把两者看得同等重要。
  通常,我们以为佛学院的教学要比通俗弘法更难,事实恰恰相反。通俗弘法的事情似乎有些佛学常识的人都能做,但真正要做好,做得有效果,还是不太容易。因为通俗弘法所要做的,是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表达高深的佛法哲理,所要做的是深入浅出的工作,如果没有深入研究经教,怎么能准确运用通俗、生活的语言去表达佛法?又怎么能用佛法的智慧去解决现实人生存在的各种问题?而通俗弘法,面对的听众也可能是初次接触佛法,需要在短时间内使他们对佛法产生兴趣,不具备一定的摄受力,又如何能打动对方?而通过短短一次讲座就把某个问题讲清楚,也是不容易办到的。
  记者:还有个问题不知是否恰当,古德云,“做空花佛事,水月道场”,从这一角度来看,弘法的意义何在?
  济群:空花佛事、水月道场是一个从事弘法的法师应该具备的认识和境界,否则,还不能称为一个合格的弘法者。菩萨道的修行具备了三大内涵,即菩提心、菩萨行和性空见。性空见就是要了知一切法如梦如幻,有了这个前提,在度众生的过程中才不会执著于自己所从事的事业,不会执著于五欲尘劳。反之,虽初发心是菩提心,久而久之,就会成了名利心。菩萨虽了知诸法如梦如幻,但同时也知道因缘因果的相续作用,因此还是能以慈悲心为众生讲经说法,修习福德资粮。《金刚经》告诉我们:“菩萨度无量众生,实无一众生得灭度者。”正因为菩萨不住于度化众生的相,才能对所有人发起平等的同体大悲,积极从事度化众生的事业。
  记者:继“人生佛教丛书”之后,法师又将推出新的“人生佛教小丛书”,能否请您简单介绍一下有关情况?在结束这次采访前,还想了解法师下一步的打算,我想这也是广大读者所关心的。
  济群:所有的社会问题都是我想要关注的,以佛法的智慧来解决社会人生的一切问题,正是每个佛子的责任所在。即将推出的“人生佛教小丛书”,将是我在今后这几年的重点任务之一。这套小丛书将从佛教的角度来关心信仰、环保、道德、财富等种种社会问题。
  同时,我也希望通过多种渠道来弘扬佛法。目前,研究所还主办了“戒幢佛学教育网”和我的个人网站,包括“论文专著、法音宣流、弘法足迹”等几大栏目,收集了大量的音像及文字资料,可以说是我十年弘法的一个总结。网络道场能够超越时空的局限,为更多的人提供接触佛法的因缘。
  我是个随缘的人,只要有因缘就会努力去做。当然,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在山里坐看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