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禅风·百名高僧访谈”
2019年11月11日晚,济群法师应“中国网海峡频道·新禅风”栏目特别节目“百名高僧访谈”的邀请,就出家、求学、弘法和心理学等问题,回答了主持人的提问。
主持人: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今天我们来到苏州西园寺,接受专访的是戒幢佛学研究所所长济群法师。师父吉祥,非常荣幸您能接受专访。今天的日子有点特殊,是双11购物节,很多电商在这一天做促销。我查询了淘宝历年的销售数据,2009年首届双11时,销售额为5000万,2010年达到9.36亿,2011年上升为52亿,2018年已突飞至2000多亿。我的问题是,面对无处不在的物欲诱惑,我们应该怎样坚持修行?
济群法师:随着科技和物质文明的高度发达,外在诱惑越来越多,在今天这个时代修行,确实比任何时代更为艰难。因为凡夫的特点是心随境转,诱惑越多,心就会越浮躁,越容易受到外境左右,所以修行最好有相对单纯的环境。此外,还有自身的善根、对修行的好乐,以及有没有老师引导,有没有善巧的方法和良好的氛围。如果我们具备这些条件,能够于法受益,就有能力面对诱惑。我看到不少信众,原来也属于买买买一族,包包、时装一大堆,学佛后不仅不买,还开始断舍离,把很多东西都送了,觉得这些是多余的。这就说明,当一个人有了真正的精神追求之后,就不会太在乎外在的物质生活,因为他知道物质带来的快乐非常短暂,而拥有精神财富的快乐更有价值,也更值得追求。
出家,从这里出发
主持人:讲到单纯的环境,如果让时光倒流至40年前,也就是1979年,再给您一次人生机会的话,还会选择出家吗?
济群法师:我当年出家时,还是在比较懵懂的状态。通过几十年的修学和弘法,我越来越确信,佛法是人生的大智慧,是最究竟的真理,所以对出家这条路充满信心。我想,这对我来说是最合适的选择。
主持人:当时宗教政策还不明朗,社会对佛教的误解也比较多,您还是一个懵懂少年,为什么选择出家?
济群法师:不少人问过类似问题,因为说到出家,人们就会想到看破红尘之类。事实上,我那时还没开始了解红尘,也说不上看破。我出家是和家庭有关,当时虽然大环境不好,但闽东民风纯朴,信佛的人也多。在我家乡周边的宁德支提寺、闽侯雪峰寺还有不少出家人,他们外出时,常会路过我家并吃饭住宿,所以我从小就和出家人有很多接触,也会到寺院走走,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这种生活。
主持人:您老家在福安,那里有很多寺院,为什么会在福州涌泉寺剃度呢?
济群法师:在我的出家经历中,第一站去的是宁德支提寺。那时我也就十四五岁,母亲和一位比丘尼到寺院补大藏经,我也跟着去了,每天随师父们干干活。当时还在文革期间,有关干部认为宗教都快灭亡了,怎么还有孩子在寺院住着?所以基本是被赶走了。1978年,我又到雪峰寺住了一年。那时很多寺院成了生产队,我就算是雪峰生产队的一员,每天跟着大家砍柴种地,干各种农活。1979年恢复宗教政策,鼓山涌泉寺在风景区中,需要从周边寺院调些出家人,我就从雪峰寺到了鼓山,在普雨老和尚座下正式剃度出家。
主持人:出家后在寺院做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对老和尚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济群法师:当时宗教政策刚恢复,寺院有一些接待任务。我主要是扫扫地,客人来了泡泡茶之类,同时在老和尚的指导下学习。普雨老和尚很有学问,教理造诣也高,还是一位书法家,是全国书法家协会的会员。我在涌泉寺住了一年,年底就参加了佛学院的考试。当时中国佛学院刚开始复办,到全国招生,其中有个考点设在涌泉寺,我在老和尚的推荐下报考了。其实我当时文化水平很低,初中都没毕业。不过因为出家人少,要求不高,就有幸被录取了。如果按后来的条件,恐怕是考不上的。就这样,我成了中国佛学院恢复后的第一届学生。
主持人:在您就读佛学院期间,是不是家人先后出家了?
济群法师:我是家中最小的,但出家最早。在我出家后,哥哥、姐姐、父母陆续在不同寺院出家了,家中只留下一位老大哥。前些年,这位大哥也出家了。我家本身有很好的信仰氛围,大家通过学佛,都有一份求道的信心。
求学,为人生充电
主持人:那时的条件应该很艰苦,一个南方学子到北京上大学,怎么挨过北方的冬天?
济群法师:现在想起来,没什么特别艰苦的感觉。北京的冬天确实天寒地冻,但每个房间都烧火炉,走在外面就穿大棉袄。而且我是去求学的,一门心思想着学习,只要吃得饱、冻不着就行。我的口味兼容性比较强,北京的馒头、油饼都习惯,还觉得蛮新鲜的。
主持人:课程怎么安排?学习辛苦吗?
济群法师:课程和现在佛学院的安排差不多,属于综合性教育,包括佛教的戒律、教理、历史等。以汉传佛教为主,也涉及一点南传和藏传佛教。此外还有一定比例的文化课,如政治、语文、哲学、英语等。我原来上学是在文革期间,到了中国佛学院,才开始迈入真正的学习。因为自己文化基础不好,同时对佛法有非常强烈的好乐之心,所以这四年始终在如饥似渴式的学习中,确实蛮用功的。
主持人:您毕业后到了莆田广化寺,一是继续修学,一是任教于福建佛学院,当时住在哪里?
济群法师:到广化寺后,是圆拙老法师成就了我们。早期的广化寺比较封闭,基本属于子孙庙,对外来者不太接纳。但圆老很慈悲,创造各种条件,让我们专心学习戒律。我们开始住在藏经楼上面,后来圆老又专门在寺院边的小南山建了地藏殿,共有十几间房,成就我们在那里学戒。
主持人:那时叫“南山五比丘”,在您的回忆文章中,那段生活还蛮清苦的,但也很充实。
济群法师:那段生活很美好。当时广化寺地处偏僻,对外交流很少,不像后来影响大了,天南地北的人去得多。我们在那里很单纯,除了学习戒律,研究教理,也参与福建佛学院的教学,经常带着学生一起爬爬山。当然从生活条件来说相对清苦,其实也没什么,习惯了就觉得挺好。
主持人:您曾在文中回忆说,在广化寺是生命中很重要的四年,您感觉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济群法师:之前在佛学院的四年学了很多理论,到广化寺后,因为有静修环境,同时又承担教学任务,使我在原有基础上,对教理有了进一步的深入研究。比如戒律方面,使我对佛陀的制戒原理和僧团管理制度有了更全面的认识。我后来在戒幢佛学研究所讲过一百多课戒律,还出了十本关于戒律的书,都是在广化寺打下的基础。随着教学的需要,我对唯识、中观等方面也有了研究,为后来面向社会弘法打下了理论基础。总之,在广化寺算是潜修阶段,从学习到禅修,对我都有很大帮助。
主持人:圆拙老和尚传承给大家最重要的精神是什么?当时的南山五比丘各有什么特点?
济群法师:圆老早年亲近过弘一律师,会给我们讲不少弘一律师的事迹。圆老本身特别朴素,穿的是墨染衣,是根据戒律要求,把白布用墨汁染成的。这些作风对我们有很大影响,所以我们也学着穿这样的衣服。我们几个中,毅然法师对寺院管理有兴趣,圆老就让他当广化寺的方丈;界诠法师在修学上非常用心、严谨、认真,他后来能在教界专弘戒律,领众修学,和他的学习、为人是分不开的;演莲法师喜欢蕅益大师、印光大师等大德开示,融汇儒释道的思想。他们确实有不同风格。
主持人:您后来到厦门南普陀寺挂单,据说原来只打算住一段时间,没想到住了30年,这是什么因缘?
济群法师:当时我应中国佛学院白光法师的邀请,准备去讲《摄大乘论》。途经南普陀寺时,遇到当年在佛学院教过我的一位在家老师,他让我先住一住。妙湛老法师也挽留我,希望我在闽南佛学院讲讲课。后来又看到现在住的阿兰若,觉得那里很适合静修和学习。在南普陀期间,我开始接触到台湾来的法师、学者,交流过程中,了解到港台地区的弘法情况,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因为教学、弘法等因缘,我就在此长期住了下来。
弘法,使修行落地
主持人:这三十年主要做了什么?
济群法师:这些年做的事主要有三方面。首先是教学,我在闽南佛学院先是给本科生讲课,后来也带研究生。1996年戒幢佛学研究所成立,请我做所长并讲些课,所以我也兼任这里的教学工作。
其次是弘法,早期主要弘扬人生佛教,我觉得佛法不能仅仅当作理论研究,而要看到这一智慧能解决什么问题,对社会有什么作用。二十多年来,我一直面向各个领域开设讲座、对话交流,内容包括哲学、环保、财富、幸福、心理学、公共卫生等。针对当代存在的各种问题,我都希望能从佛法的角度提供思考。
第三是探索佛法修学体系。学佛不是学术研究,不能为了学而学,也不只是解决现实问题,关键是追求解脱,解决生死和生命的终极问题。我们学习唯识、中观、禅宗、净土等教理,如何服务于修行?和解脱有什么关系?我早年的修学,是从不同经论中获取智慧,逐步对佛法有所体悟,并形成对整个修学次第的思考,然后再带着这样的认识去弘法,形成了目前所致力的三级修学体系。
主持人:从知到行,再到知行合一。那么您的佛学思想体系,起点是太虚大师的人生佛教吗?
济群法师:应该说,太虚大师的思想对我有很大影响,主要在两方面:首先是以人为本的定位,这也是佛法和西方宗教的最大不同。所以在弘法过程中,我始终立足于当下,致力解决现实人生的问题。
其次是太虚大师的佛教变革思想。佛教传入中国后,在隋唐时期达到鼎盛,但宋元明清之后一路衰落,在弘扬过程中出现很多陈规陋习,阻碍佛教的健康发展。所以我们需要去认识:佛陀说法的真正本怀是什么。但传统是很有力量的,尤其是宗教传统,一般人不敢质疑。今天的优势在于,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我们可以看到佛教的各种传统,包括汉传、南传、藏传的传统,也包括这些传统在不同时期的呈现。这就告诉我们,传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未必是唯一的真理。所以要通过广泛了解和深入研究,看清哪些是契合佛法的真理,哪些是流传过程中出现的偏差。太虚大师的这一思想对我有很大影响,弘法强调的是契理契机,所以我会选择更适合现代人的方式。
主持人:怎么理解太虚大师提出的“人成即佛成”?
济群法师:这句话出自太虚大师非常著名的偈颂:“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成佛的修行,不是成就另一个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成佛就是做人的圆满。凡夫都有无明、迷惑、烦恼,需要克服,但每个生命内在还有觉醒潜质,需要开显。“人成即佛成”既体现了佛教的人本精神,也说明这不是一般的好人,而是有着圆满智慧和慈悲的人。当我们成为这样的觉者,也就成佛了。
主持人:人生佛教和人间佛教是一回事吗?怎么认识两者之间的关系?
济群法师:人生佛教是太虚大师提出的,人间佛教是印顺导师提出的。虽然他们在某些知见上存在分歧,但对人生佛教的倡导是一脉相承的。区别主要在于,印顺导师觉得人间的范围比人生更广泛。事实上,人间也没有离开人生,所以我觉得只是概念上的不同,本质上是一致的。
主持人:学佛人都面临从何入手的问题,也就是刚才法师说的,关于修学体系的问题。您在这方面是如何实践的?
济群法师: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当年,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发现了这条觉悟之道,然后说法45年,创立佛教。但在2500多年的流传过程中,佛教被不断演绎,经典浩瀚,法门众多。很多人开始修学后,读这个经那个经,修这个法那个法,但对这条路究竟怎么走,其实是抓不到要领的。既不知道怎么通过闻思经教树立正见,指导禅修,完成观念、心态到生命品质的改变,也不清楚做的这一切和所要达到的目标有什么关系。
怎么才能明确修学的目标与核心?2004年,我将这些思考写在《汉传佛教的反思》中,同时提出了佛教各宗的共同核心,那就是皈依、发心、戒律、正见、止观五大要素。其中,皈依、发心、戒律是所有宗派的共同基础,正见和止观则是各宗特有的见地和修法。缺失这些要素,就会带来一系列问题。不重视皈依,会造成信仰淡化,修学基础薄弱;不重视菩提心,则会缺失大乘精神,使佛教给人消极的印象。此外,我们学习唯识、中观、天台、华严等宗派,不仅要获得相关正见,还要通过禅修将正见落实到心行,依此契入空性。但现在我们学了很多知见,往往成为口头禅,既不能变成自身认识,也无法用于禅修。
由此我想到,要围绕五大要素建构一套修学体系,让大家知道,学佛第一步应该做什么,第二、第三、第四步应该做什么,每一步又该达到什么效果。现代人学法往往高一脚低一脚,几十年在那里念来念去,修来修去,却没有清晰的次第,有效的方法,一会儿拿到博士课程,一会儿拿到本科课程,一会儿拿到小学课程,结果使修行成了一门“玄学”。
佛法强调缘起,这就意味着,我们要立足于当下的因缘因果,审时度势,加以调整。现代企业重视项目管理,每件工作首先要立项,然后是计划、落实、监控,有了结果之后还要总结经验。这就是对因缘的管理,由此提高效率,修行也不例外。很多人不重视修行的因缘因果,修不好就怪自己“业障深重”,却从不考虑自己的修行路线是否清晰,方法是否正确。所以,我希望在这方面做一些努力。
主持人:这也是三级修学模式的成功之处。师父发表了三百万字的佛学论著,可谓著作等身,有人因此评价您为学者型的僧人,您认可这个评价吗?
济群法师:学者型还是非学者型都不重要,我考量的关键在于:能否忠实地传承佛法?所做的这一切对佛教、社会、国家是否有价值?我比较重视实用,对玄谈式的不是特别感兴趣。
心学,给众生把脉
主持人:太虚大师还有一个重要贡献,他在1925年就发表了《佛教心理学之研究》。师父您也说过,从某个角度说,佛教应该叫作东方心理学。
济群法师:太虚大师有开放的胸怀,在民国年间就广泛学习西方哲学,包括心理学。“东方心理学”的提法来自梁启超,但“心学”之说古已有之。佛教八万四千法门,核心都是从了解心性,到解决心理问题,这和心理学的目标一致。相对西方心理学来说,佛教不仅有雄厚的哲学基础,还有行之有效的实证经验,可以弥补心理学在实修方面的不足。
我曾在《心理学、哲学与佛学》的讲座中,对三者的关系作了解读。很多心理问题是来自认知,认知又涉及哲学,所以心理学的源头是哲学。而哲学来自理性思考,是哲学家对世界和生命的玄想,由此而来的认识势必是有限的,甚至会出现“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矛盾。真正解决认知问题,必须来自实证,这就离不开佛学。只有通过实证得来的,才是确定无疑的,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主持人: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表明,全球有近四亿人患有各种心理疾病,其中最大占比是抑郁症,所以有人提出,二十一世纪是心理学的世纪。
济群法师:今天的科技发展之快,实在让人眼花缭乱。尤其是面对VR带来的虚拟世界,没有强大的心力是hold不住的。我们不断优化人工智能,却很少考虑怎么优化自己,结果人工智能越来越发达,人自身的问题却越来越多。西方谚语说,“让灵魂跟上脚步”。如果跟不上会怎样?没有健康的身心,不仅自己不幸福,还会给世界带来种种潜在的风险。因为科技使我们有了强大的工具,用不好就会自害害他,所以未来最重要的就是人的自身建设。关于这个问题,佛学不仅对心性有着透彻的了解,还有一系列改造方法,正是当今社会最需要的。
主持人: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佛教心理学的?
济群法师:我读佛学院期间就喜欢哲学类书籍,后来在广化寺讲唯识时,又接触到心理学方面的书,在教学过程中,偶尔也会用些心理学的概念。开始弘法后,应邀参加了一些心理学界的活动。第一次是2007年的“海峡两岸心理辅导论坛”,在此之前,我还不清楚心理辅导具体做什么,反正对我来说,无非是说明佛法是怎么解决心理问题的。听了学者们的发言才发现,原来佛教几千年来一直在做这件事。比如信众有烦恼、想不通的时候,为他们开导一下,打开心结,其实就是广义上的心理辅导。我并没有专业地研究心理学,只是从佛教的经论和法门中,寻找解决心理问题的途径。
主持人:所以就创办了戒幢论坛?
济群法师:在和心理学界结缘的过程中,使我对心理学有了更多了解,也认识了一些学者。他们认为戒幢佛学研究所可以做一些佛教界和心理学界的对话,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好。因为西方有些学者受到佛教的影响,比如卡巴金曾学习南传的正念修行,后来还学了禅宗,在美国倡导正念解压,把相关理论和禅修运用到各个领域,包括心理咨询师的自身建设。国内心理学界受此影响,也对佛法生起了好乐之心。我们也希望通过心理学的途径,让更多人了解佛法的价值。可以说,双方都需要通过对话来加深了解,发挥更大作用。
主持人:您有篇文章提到了“解脱心理学”,应该怎么理解这个概念?
济群法师:心理学有很多门类,那么,佛教是属于什么心理学?给它什么样的定位?我觉得最适合的就是“解脱心理学”,这个概念和我当时正在讲《百法明门论》有关。《百法》是唯识宗论典,完整阐述了人的各种心理,将之归纳为八识五十一种心所。其中又可简单分为三类:一是基础心理,伴随任何心理活动出现;二是导向轮回的心理,即根本烦恼和随烦恼;三是成就解脱的心理,包括别境心所和善心所。了解这些心理的目的,是引导我们解除轮回,走向解脱。可以说,整个《百法》就是在内心建立解脱的路线。
解脱不是一步到位的。说到学佛的成就,很多人会想到“开悟”,似乎那是某个神秘的瞬间。其实开悟、解脱、成佛是一条心理路线,由一系列心理构成。只有熟悉这条路线,才能步步向前,对修行就会充满信心。每走一步,都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否则,即使一天到晚说“我要成佛”“我要开悟”,也永远都是说法而已。
主持人:迄今为止,戒幢论坛已经举办了七届,成为佛教界和心理学界非常好的交流平台。您认为论坛举办以来,有了哪些成效?
济群法师:戒幢论坛首先是为佛教界和心理学界建立了交流平台。过去虽然有些法师参加心理学界的活动,包括我自己,也应邀参加了北大、北师大等高校的相关活动,如对话、讲座等,但总体来说,交流还是比较有限。我们举办的论坛,除了邀请法师和心理学专家,还会面向心理咨询师开放,每次都有几百人旁听。然后围绕正念、死亡焦虑等不同主题举办分论坛,既有佛学视角的解决之道,也有心理学视角的解决之道。总之,就是佛教界和心理学界一起,共同探讨人们存在的心理问题,提供解决方法。通过这样的交流,对佛教界来说,能了解心理学界的解决手段;对心理学界来说,也是深入了解佛法的机会。现代心理学来自西方,但在心性问题上,中国传统的儒释道有着丰富的内涵。通过这样的交流互鉴,有助于东方心理学的建设。
主持人:有数据表明,中国受到心理疾病困扰的人已超过2亿,其中最多的是抑郁症患者,达5700多万,有自闭症障碍的人超过1000万,研究所有没有就这些方面开展对应研究?
济群法师:我们没有针对性很强的课题。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弘扬人生佛教也是在解决这些问题。人的很多心理疾病,和自身的认识有关,和思维模式、生活方式有关。不少人反映,通过一段时间的修学后,观念和心态得到转变,心理疾病也随之好转。事实上,心理学中的认知疗法,就是通过改变认识来解决心理问题。此外,禅修也是解决心理问题的方式之一,西园寺会定期举办一日禅、七日禅等活动。这里不少法师、居士和心理学界有交流,也开设了“观世音心理热线”,有人轮流接听,希望通过这些方式为社会尽一点力。
主持人:现在新禅风也开设了佛教心理学的讲座,希望为心理疾病患者带来一些福音。
答疑,为学人解惑
主持人:接下来,我们把时间留给在线禅友。
禅友:我是一个剁手党,今年双11购物节努力败了不少家。平时无论是否需要,不买就感觉手痒,不知这是不是一种心理疾病?有没有应对方法?
济群法师:人的行为会形成习惯。一旦有了惯性之后,遇到对境就会产生相应需求,甚至失去自控力。从佛教角度来说,这属于不健康的心行。至于是不是心理学定义的疾病,我想还要取决于严重程度。怎样改变这个状态?关键是建立更高的精神追求,学会用智慧审视这一行为的本质。如果仅仅为买而买,既浪费钱、损福报,又不环保,还不能有效改善生活质量,实在没有意义。如果我们看清这些,而且有充实的精神生活,就不会有兴趣买买买,更不会以此作为满足自己的方式。
禅友:“观世音心理热线”是收费还是免费,可以预约见面、疏导治疗吗?
济群法师:“观世音心理热线”是纯公益的,至于能不能见面,要看接听电话的法师和义工们是否有时间,这个问题可以直接和他们联系,看他们的安排。目前的定位只是接听电话。
禅友:怎么正确理解出离心?
济群法师:说到出离,好像是要离开红尘到深山中去,所以不少人会心生排斥。因为我们对当下的生活有一份执著,甚至迷恋。佛法所说的出离,关键是认识到轮回本质是痛苦的。这个本质就是我们内心的迷惑和烦恼,所以说,真正要出离的不是环境,而是我们内心的迷惑和烦恼,这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所在。如果没有摆脱惑业,不论走到哪里,都不可能真正放下。环境只是修行的辅助因素,对于在家居士来说,如果要在红尘中修行,不仅要以出离心超越对五欲六尘的执著,还要进一步提升到菩提心,这样才能把家庭变成道场,把商场变成道场。
禅友:佛法说诸行无常,那么佛法是否无常?
济群法师:从教法的流传来说,本身也是缘起法,要遵循无常的规律,所以有正法、像法、末法的流变。佛教出现于印度,然后传入中国、东南亚,现在传到世界各地,但12世纪在印度就基本消亡了。可见,佛教的存续取决于众生共业。但佛陀体悟的空性是最高真理,这不是无常的,是法尔如是的。
禅友:《金刚经》说,“若世界实有者,则是一合相”,末学不明白一合相的义理,请师父开示。
济群法师:所谓一合相,说明世界是由各种因缘和合的整体。但这个整体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我们不要觉得,有实实在在的一合相。一合相也是因缘假象,其本质就是空性,只是假名安立而已。
禅友:我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没有方向。
济群法师:你可以每天问一问——我是谁?这样的审问很有必要。因为人最大的误解就是看不清自己,这也是一切烦恼的根源。早在两千多年前,古希腊哲学家就提出“认识你自己”,但这个问题并没有在西方哲学中得到很好的解答。佛法的解决之道,是明心见性。我们需要审视:身份是我吗?想法是我吗?身体是我吗?通过审视才会发现:我们现在所以为的“我”,和自己只是暂时的关系,是变化而不确定的,经不起无常的考验,是不值得追求的。只有找到“我是谁”,知道究竟什么代表自己,才能真正看清人生方向。
禅友:《心经》和《药师经》都是玄奘法师翻译的,为什么《心经》是观自在菩萨,《药师经》是观世音菩萨,有什么区别?
济群法师:我还没注意过这个问题。单纯从概念来说,“观自在”偏向个人修行,通过智慧观照得大自在,照见五蕴皆空,最后“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观世音”偏向利他修行,要体察众生的痛苦,及时给予帮助,所谓“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
禅友:请师父开示,何为无生法忍?
济群法师:忍是认可,无生法忍就是对无生法的认可。当然这不是文字上的认可,而是对无生法的体认。什么是无生法?其实就是空性。《心经》说:“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无生法就是不生不灭的空性,反之,有生有灭的就是有为法。当我们体认空性,体认到生灭现象的背后还有不生不灭的空性,二元对立的背后还有不二法门,才能真正认可无生法。如果只是对文字概念的认可,是没有力量的。
禅友:我很容易感情用事,也容易情绪化,如何运用理性来思考问题,如何获得这个智慧?
济群法师:理性是双刃剑,所以建立什么理性特别重要。佛法智慧就是引导我们建立正确的理性。但要学会用理性思考问题,必须通过相应的学习,否则是做不到的,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首先要把所学佛法转化为自己的认知,而不是当作概念,法是法,我是我。然后还要在面对问题时不断实践,用佛法思考并解决问题,通过反复训练,才能学会运用理性。
禅友:请师父开示,什么是“一念圆成”?
济群法师:“一念圆成”的意思是,在一念中就能圆满成就。《六祖坛经》说:“前念迷即是众生,后念悟即是佛。”佛和众生看似有天壤之别,事实上,根本区别只是在迷悟之间。当这一念在迷惑状态,你就是众生,反之则是佛。所以,成佛关键在于转变这一念。怎么转变?首先是对念头加以选择,通过观照解除妄念,培养正念。妄念并不是真实不变的,其本质正是觉性。就像波浪的本质都是海水,波浪生起后,哪怕是惊涛骇浪,最终还是回归大海。心也是同样,当我们以智慧观照时,所有妄念都会回归觉性,所谓“无不从此法界流,无不还归此法界”。这一念的觉醒特别重要!
禅友:我总是对发生的事起妄想,然后忧虑、害怕、恐惧,不知该怎么办?
济群法师:生活中,每个人都会面对各种问题。如果单纯在那里胡思乱想,只会平添烦恼,所以要理性分析。佛教说“因上努力,果上随缘”,就是当每件事发生时,尽到自己的努力,同时接纳任何结果,而不是心生抗拒。但这并不是结束,“果上随缘”不是说接纳结果之后再也不努力,而是在结果的基础上总结经验,把果变成因,继续调整。就像产品的更新迭代,从1.0到2.0、3.0,就是对因缘因果的管理。当结果不理想,就进一步优化,最后一定会越来越好。但忧虑是没用的,而要以正确的心态去面对,去努力。当然我们也要看到,并不是所有因缘都掌握在自己手上,有时努力了也未必尽如人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要坦然面对。
主持人:不知不觉,我们的直播进行了一小时四十三分,现在还有很多网友在提问,时间有限,无法逐一回答。非常感恩师父为我们所作的开示,还是那句话——直播虽然结束,但人生的修行不能中断,祝禅友们六时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