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群法师


  前面介绍了“智慧品”的核心思想——二谛法门,同时也介绍了本论对有部和唯识思想的批判,包括有部的自性思想、唯识的实有思想,由此说明空性思想在三乘修行中的重要地位。从整个“智慧品”来看,这一建构究竟要说明什么道理?

  关于这个问题,《中论》告诉我们:“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一以世俗谛,二第一义谛。若人不能知,分别于二谛,则于深佛法,不知真实义。”通过对二谛的认识,就能正确认识佛法,了解世界真相。接着还有一个重要偈颂:“若不依俗谛,不得第一义。不得第一义,则不得涅槃。”其中有三个关键词,即俗谛、第一义谛、涅槃。这里所说的第一义谛,就是空性,又称胜义谛,属于最高真理。这是我们修学佛法、开发智慧的关键,也是证悟涅槃、成就解脱的关键。

  如何才能通达空性?《中论》的观点是:“若不依俗谛,不得第一义。”所谓俗谛,即凡夫妄识所认识的境界,是由根本无明产生的虚妄分别,这就使我们看到的世界和事实存在距离。从中观的角度看,凡夫对精神和物质、有情和世界的认识,都隐含着自性见。不仅凡夫如此,哲学、科学、其他宗教对有情和世界的认识,也存在自性见。即使在佛教中,有部等部派佛教,包括同属大乘的唯识宗,对世界的认识也存在自性见。

  因为有自性见,就不能正确认识世俗谛。这就必须从缘起的角度,认识到一切现象都是空的、无自性的,才能正确认识世间,包括心和物的存在。只有正确认识世俗谛,才能通达第一义谛。反过来说,如果不能正确认识世俗谛,就不能通达第一义谛。中观的所有批判,如《中论》《百论》《十二门论》中对凡夫、外道的批判,对有部、唯识的批判,都是引导我们正确认识世俗谛。其关键在于消除自性见,这样才能如实了知缘起,认识诸法实相。

  空性是最高真理,只有体认空性,我们才能平息内在的迷惑和烦恼,证悟涅槃。涅槃为息灭义,是彻底平息迷惑和烦恼后,生命呈现的高度寂静。如果不能通达第一义谛,对世俗的了解必然不是完整、透彻且准确的,难免有自性见,也难免有贪著,不可能成就解脱,究竟涅槃。这是中观的修行思路,也是我们学习“智慧品”必须把握的核心思想。

  基于这样的思路,“智慧品”在破除有部、唯识的自性见后,进一步论证一切法无自性,并依空性思想建立同体大悲的修行。关于一切法无自性的论证,主要由两部分组成,即人无我和法无我。讲到如何正确认识空性,到哪里去认识?空性是最高真理,这个真理就在一切现象中,所以对空性的认识离不开现象。

  《解深密经·胜义谛相品》说到胜义谛的四个特征,其中就有“遍一切一味相”:它是遍一切处的,任何现象中都隐藏空性。我们可以在俗谛的层面,通过对现象的正确认识体认空性。通过对书本的正确认识,可以认识书本的空性;通过对摄像机的正确认识,可以认识摄像机的空性;通过对桌子的正确认识,可以认识桌子的空性;通过对房子的正确认识,可以认识房子的空性;通过对树木的正确认识,可以认识树木的空性;通过对天空的正确认识,可以认识天空的空性……包括山川、草木、动物,乃至世界的一切现象,都隐藏着空性。

  前提就在于,必须对它有正确认识。如果我们不能以佛法智慧看待这一切,包括物质和心灵的现象,就会活在扭曲的认知中,所见一切都是迷妄的,不可能和空性相应,和真理相应。唯有以智慧观察,才能通过所有事物体认空性。空性是无所不在的,怎样才能比较简明地认识?佛法中,将一切现象简单归纳为有情和世界。

  如何正确认识自身,认识世界?凡夫的认识来自迷惑,从而制造无量烦恼、痛苦和轮回。那么,中观给了我们什么样的观察指导?从认识渠道来说有两种,一是关于人的空性,通过对人的认识,了解人的无自性,通达人的本质就是空性,证悟人无我;一是关于法的空性,通过对现象的认识,了解法的无自性,通达法的本质就是空性,证悟法无我。法的范围很广,包括有情乃至世间的一切现象。《般若经》讲到十八空,就是从十八个角度去认识空性,如内空、外空、内外空、空空、大空、胜义空、有为空、无为空、无始空等,引导我们从各个方面认识空性。

  那么,空性也有千差万别吗?《解深密经》讲到,空性是遍一切一味相,是平等的,没有差别。只是根据认识渠道的不同,会建立种种空性。“智慧品”中,主要从我和法两个渠道,就如何认识人和法的空性展开论证,引导我们认识人无我和法无我。人为什么无自性?法为什么无自性?怎样认识它的无自性?

六、广说人无我

  首先关注有情的问题。中国哲学比较关注现实生存,包括如何成功,如何做人,如何处理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世界的关系。但印度宗教和哲学关注的核心是轮回和解脱,主要有三点:一是作为人的存在,什么代表他的本质——我是谁?二是生命如何展开轮回?三是如何走向解脱?印度所有宗教基本都会对轮回作出自己的解释,并对如何解脱轮回提出相应观点。

  说到轮回和解脱,涉及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谁在轮回,谁去解脱?印度传统宗教普遍提出有恒常不变的“我”。这个“我”具有什么特点?佛法中,对各种外道提出的“我”作了简单归纳:一是恒常不变,其性质不会改变;二是独存,可以不依赖条件独立存在,而且这种存在是不可分割的;三是对生命的轮回和解脱具有主宰作用。

  印度文化所说的我,通常包括大我和小我。大我代表宇宙的主宰,而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我,代表个体生命的主宰。生命都由恒常不变的“我”为主宰,作为轮回和解脱的主体。从这一生到下一生、再下一生,直至尽未来际,都在承担轮回的延续。所以对“我”的正确认识,是走向解脱的关键。

  印度哲学从《奥义书》提出梵我一如的思想,随后出现六派哲学,如吠檀多派、数论派、胜论派等,普遍提出有恒常不变的“我”。可以说,印度的宗教哲学可分为两大主流,即有我派和无我派。除了佛教,其他宗教哲学基本属于有我派,认为有一个“我”为主导,所以无我是佛教和其他宗教的本质差别。此外,基督教的灵魂也有恒常不变的属性。灵魂是上帝赋予的,人死后身体会消失,但灵魂代表生命主体,要接受上帝的审判,或是升天堂,或是下地狱。

  从普通人的视角,因为根本无明,也会认为生命中有恒常不变的“我”,一切都以自我为中心。我们为什么活着?无非是为了“我”的生存。一旦生存不成问题,又会转向“我”的需要,为三种感觉奋斗,即自我的重要感、优越感、主宰欲。人们一生忙忙碌碌,无非在为这个自我服务,社会也同样以自我为中心形成各种关系。由此可见,我执在有情生命和宗教修行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佛法又是怎样看待这个问题呢?佛陀把人对自我的执著分为两种,即俱生我执和分别我执。俱生我执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只要有根本无明,就会本能地执著有恒常的自我,想都不用想。分别我执则是通过思维建立的,如哲学、宗教认定的我执。比如认为有一个神我,或是由灵魂决定生命走向等,都属于分别我执的范畴。

  佛法认为,从俱生我执到分别我执,是一切烦恼、痛苦、轮回产生的根本,所谓“我执是一切衰损之门”。不仅如此,我执还是轮回大厦的核心支柱。只要把这根柱子扳倒,整座大厦就会轰然倒下。所以说,轮回和解脱的关键都在于“我”。通达“我”的空性本质,解除俱生我执和分别我执,就能证悟涅槃,成就解脱。

(一)破俱生我执之境

  以下进入颂文,说明如何认识人无我,分为两部分,先破除俱生我执,再破分别我执。

  56.实我若稍存,于物则有惧。既无少分我,谁复生畏惧?
  57.齿发甲非我,我非骨及血,非涎非鼻涕、非脓非胆汁。
  58.非脂亦非汗,非肺亦非肝,我非余内脏,亦非屎与尿。
  59.肉与皮非我,脉气热非我,百窍亦复然,六识皆非我。

  凡夫和外道认为有自性的实我,是独存、恒常不变、不可分割的,具有主宰作用。那么,这个实我究竟有没有呢?以缘起智慧来看,根本就不存在。需要注意的是,佛法讲无我、无自性,并不是否定现象的存在,不是说这里有张桌子,我们却说没有,那就不符合事实了。中观所破的“我”,只是我们的错误认识。就像前面所举的例子,一个人在晚上看到绳子,把它当作蛇。虽然在人的感觉中明明有蛇,其实根本没有,只是遍计所执制造的错觉。中观无自性所否定的,正是凡夫依无明构建的错觉,是认识扭曲后的投射,并不存在。这个不存在不是说法,而要通过智慧的观察和论证。在《中论》《百论》《十二门论》中,就以严密的逻辑和辩证法来论证,凡夫认定的自性和实我,在现实中根本就找不到。

  “实我若稍存,于物则有惧。既无少分我,谁复生畏惧?”如果我们认为有所谓的实我,自然会担心这个“我”受到伤害。事实上,这样的实我其实并不存在。既然这个“我”根本不存在,那么是谁在害怕呢?其实,这种害怕乃至轮回都是自己制造出来的,是迷妄的认定和执著。真正认识到这一点,就不需要害怕了。因为我们已体认空性,知道没什么可以被伤害,怕什么呢?

  这个偈颂说明,所有的轮回、痛苦、烦恼、恐惧都和我执有关。但是,它们所依托的“我”并不存在。认识到这一点,就能解除轮回乃至恐惧。下面3个偈颂接着检讨:在五蕴身心中,能不能找到独存、恒常不变、具有主宰义的“我”?关于这个问题,佛法作了很多探讨。比如即蕴我还是离蕴我——五蕴中有没有我,五蕴外有没有我?凡夫和外道执著的自性我,具有常、一、主宰、独存的特点。这样的我,在五蕴中到底有没有?

  佛经中,常常把身体形容为一辆车,由各个零件组成。比如眼耳鼻舌、四肢,还有体内装着的五脏六腑,这些零件都可以拆开。既然可以拆开,哪一部分是“我”?佛经有个故事说,某人在破庙睡觉,半夜看到小鬼背来一具死尸,准备开吃。接着,又来了一个大鬼。两个鬼抢尸体时,看到有个人在,就问他:你来证明这尸体到底是谁的?这人说了真话。大鬼很恼火,把他的手掰下吃了。小鬼觉得这人是为自己受苦,过意不去,就掰下尸体的手装到这人身上。然后大鬼把他的脚扯下来吃,小鬼再把尸体的脚装到他身上;大鬼又把他的头扭下来吃,小鬼再把尸体的头装在他脖子上。最后这人的零部件全被换了,整个身体都已不是他的。他突然想到——现在“我”到底是谁?由此悟到无我的道理。

  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理解这些内容还有些困难,但今天就容易理解了。从肝、肾到心脏,身体很多重要零件都可以更换,说不定哪天头也可以换,大脑中的某些东西也可以换,比如现在的人机交互。在这些零件中,究竟哪个可以代表“我”?手可以代表“我”,脚可以代表“我”,还是眼睛可以代表“我”?如果这些可以代表,那么手被砍掉后,这人照样活着,脚被砍掉也活着,失去眼睛还是可以活着。可见,身体任何零件都不能代表“我”,也不符合“我”的条件。

  “齿发甲非我,我非骨及血,非涎非鼻涕、非脓非胆汁。”我们之所以说五蕴非我,是从自性“我”具备的标准,对五蕴身心加以检讨。在检讨过程中发现,身体任何一个零件都不符合“我”的条件,牙齿、头发、指甲不是“我”,体内的骨头、血液不是“我”,口水、鼻涕、脓血、胆汁也不是“我”。

  “非脂亦非汗,非肺亦非肝,我非余内脏,亦非屎与尿。”我们身体中的脂肪、汗水不是“我”,两肺、肝脏不是“我”,心脏、脾胃等种种五脏六腑都不是“我”,屎尿就更不是了。可见,任何东西都不符合我们执著的自性我的条件。

  “肉与皮非我,脉气热非我,百窍亦复然,六识皆非我。”再来看看,身体中的皮和肉不是“我”,经脉、体温、气息、各种穴位和毛孔都不是“我”,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也不符合“我”的条件。

  总之,从任何器官到整体都是因缘和合的,包括内心种种活动,同样是依赖条件存在的,都可以分割,不是独存、恒常的,不具有主宰作用,不是它能决定自己的存在。这个五蕴身是无常的,任何器官都会日渐衰老,并不符合独存、恒常、不可分割的特点。

  这些论述都是要否定自性的“我”。对很多人来说,很难接受佛法的无我理论,本能的反应就是——那“我”算什么?是说“我”不存在吗?这和我们的常识有很大冲突。如果无我就是否定身心的存在,生命岂不是断灭的?如果什么都没有,就变成虚无主义了。其实佛教所否定的,是在五蕴身上妄执恒常的我,并不是缘起的假我。

  我们在生命体上安立一个“我”,由此形成这样一种认知、观念、心态、生存方式,也形成自己处世的身份。比如张三李四,再比如我是中国人,是汉族,现在出家了,受了沙弥戒就是沙弥,受了比丘戒就是比丘,将来当了法师就是法师。对社会上的人来说,在家中是父母或是儿女,在单位是员工或是领导,以及诸如此类的身份。总之,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会形成不同的身份,形成相应的观念、想法、人际关系。在缘起的层面,这些是真实存在的现象。

  佛教并不否定这些现实,同样承认这些存在的有效性。这和用幻术变出虚假的人或老虎,性质完全不同。这样一个缘起的“我”,会带着自身的业力和心相续继续轮回,把各自的生命信息带到来生,乃至尽未来际地延续下去。佛陀说法时常常讲到:我在过去某某生当菩萨时,是砍柴的樵夫,或是鹿王等等。我们也是同样,在各个生命阶段,会显现不同的身份。所以在缘起意义上建立的身份及生命形态,佛教是认可的。需要否定的,只是凡夫所执著的——有一个自性的、恒常不变的“我”,由此贯穿生命,从过去、现在直到未来。不管我们认为当下生命中有这样的“我”,还是认为有这样的“我”贯穿未来,都是佛教否定的。所以大家要搞清楚,无我否定的只是自性的“我”,并不否定缘起意义上假名安立的“我”。

  佛教为什么要否定这个自性的“我”?一方面因为它根本不存在,一方面因为它是一切烦恼痛苦的根源。如果不认清“我”的真相,我们就会被其蒙蔽,被其所转,被其伤害。所以要正确认识无我的理论,不必担心断灭。

(二)破遍计我执之境

  无我的第二部分,是破除外道通过理论建立的分别我执。在印度,以《奥义书》为基础建立的各个宗教流派,普遍属于有我论。比如吠檀多派提出的阿特曼,就属于恒常不变的自我,提出小我要通过修行回归大我,达到梵我一如的境界。此外,六派哲学的数论派和胜论派,也是中观和唯识时常批判的对象。

  数论派把世界归纳为二十五种要素,即二十五谛,二十五种真实。其中两种最为根本,一是自性,一是神我。世界即由自性和神我开展,自性能创造世界,神我能感知和享受世界。神我是绝对的精神,恒常不变的实体。我们现在走路吃饭等身体活动,以及高不高兴等心理活动,背后都有恒常不变的自我在主宰。认识二十五谛,是走向解脱的关键。

  胜论派属于多元论哲学,以实、德、业、同、异、和合六方面来归纳世界。实是说明一切现象由地、水、火、风等九种实质性的元素构成;德是指这些元素具有什么属性;业是代表作用;同、异、和合说明这些元素的相同、不同和彼此关系。在胜论派的六句义中,其中就有一种是“我”,认为“我”主导整个生命活动,属于绝对精神。对这六方面的认识,是走向解脱的关键。

  不论是《奥义书》,还是吠檀多派、数论派、胜论派,都认为有一个恒常不变的“我”。西方基督教也认为,上帝当初用泥土造人时,在人身上吹了口气,所以人就有了不灭的灵魂。但从佛法的缘起智慧看,并不存在所谓的“我”。佛教讲无我,真正要破除的,就是印度其他宗教执著的恒常不变的“我”,以及凡夫因为根本无明导致的俱生我执。接着,开始对外道的“我”加以批判。

  1.破数论派

  数论派认为有恒常不变的神我,在主宰各种生命活动。寂天菩萨是怎么破除这种错误认识的?

  60.声识若是常,一切时应闻。若无所知声,何理谓识声?
  61.无识若能知,则树亦应知。是故定应解:无境则无知。
  62.若谓彼知色,彼时何不闻?若谓声不近,则知识亦无。
  63.闻声自性者,云何成眼识?一人成父子,假名非真实。
  64.忧喜暗三德,非子亦非父。彼无闻声性,不见彼性故。
  65.如伎异状见。是识即非常。谓异样一体,彼一未曾有。
  66.异样若非真,自性复为何?若谓即是识,众生将成一。
  67.心无心亦一,同为常有故。差殊成妄时,何为共同依?

  神我是恒常的,与此相关的是我们的种种认知,包括心理和认识活动。也就是说,这个恒常不变的神我,要透过我们的身心活动来感受世界,表达需要。如果神我是常的,认识活动也应该是常的,所以首先来探讨我们的认识,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声识若是常,一切时应闻。”声识,是关于听觉的认识。如果我们认为它是恒常的存在,就意味着它是不变的,一切时都能听到声音,这才符合恒常的特点。事实又是如何呢?佛法认为,每个识的生起都是缘起的,需要依赖各种条件。根据唯识思想,眼识九缘生,耳识八缘生,具备相关条件后,认识才会产生活动。如果缺乏条件,比如认识对象或相关因缘不出现时,就不存在关于声音的认识。这就说明它是无常的。如果声识是恒常的、不依赖条件的存在,它应该时时都能听到,都在产生作用。

  “若无所知声,何理谓识声?”没有声音出现时,我们凭什么说,听觉的声识存在呢?比如你既没有听到声音,又没有对声音产生听觉的认识,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承认声识的存在?只有通过对声音的认识,才能证明现在有听觉,否则就没理由这么说。

  “无识若能知,则树亦应知。”如果不存在听觉的对象,也不存在听觉的认识,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认为有声识的存在,将得出什么结果?是不是可以说,树也具备听觉的认识?因为它不需要听觉的对象,也不需要听觉的认识。可见这个论证是没道理的。

  “是故定应解:无境则无知。”所以我们必须确定:听觉的认识和对象有关,有对象,才构成听觉的认识,才能证明耳识的存在。反过来说,如果听觉的对象不存在,听觉的认识也不存在时,就没有任何理由证明耳识是存在的。这就意味着,耳识的生起是缘起法,要受到条件的制约,是无常而非恒常的存在。

  接着数论师以比喻进一步说明,虽然没有听到声音,但不能说耳识就不存在。根据数论派的观点,觉得有一个自性的神我,在所有认知的背后,作为我们心理和认识活动产生的依托,有时表现在眼识上,有时表现在耳识上。也就是说,当耳识没有产生作用时,它可能会转换成眼识的作用,可以见色,由此证明神我是恒常的。

  “若谓彼知色,彼时何不闻?”寂天菩萨针对这个观点指出:那么听觉到底是不是恒常的?如果听觉是恒常的,我们见色的时候,听觉应该同时产生作用,不会因为眼睛见色,听觉就不产生作用了。如果听觉不产生作用,就说明耳识不是恒常的。从唯识的角度说,“五识随缘现,或俱或不俱,如涛波依水”。眼、耳、鼻、舌、身五识是随缘生起的。眼识的条件具备了,眼识就随之生起;耳识的条件具备了,耳识就随之生起;鼻识的条件具备了,鼻识就随之生起。可能是五个识同时在活动,也可能是两、三个识在活动。总之,识的活动是缘起法,要受到条件制约,由条件决定识的存在。数论外道认为听觉、视觉都是恒常的存在,不依赖条件。既然是恒常的,它就永远在产生作用。不论眼识、鼻识还是舌识产生作用时,都不应该影响到耳识。

  “若谓声不近,则知识亦无。”有人说,听觉有时不产生作用,是因为声音不在附近,使他没听到。寂天菩萨据此破斥说:如果认为听觉要受距离的影响和制约,足以证明听觉是缘起法,其作用不是恒常的。否则,听觉或视觉的作用就不会受到条件制约。那就意味着,无论什么情况下,听觉或视觉都存在并产生作用。这才符合恒常的定义。

  “闻声自性者,云何成眼识?”如果耳识有自性的话,怎么会变成作用不同的眼识呢?如果听觉会变成视觉,就说明听觉不是恒常的。

  “一人成父子,假名非真实。”对于中观学者的质疑,数论派举例说:就像一个人的身份,有时是父亲,有时是儿子。当他面对儿子时就是父亲,面对父亲时就是儿子。同样的道理,耳识既可以是耳识,也可以变成眼识。但从中观的角度看,这些例子是不成立的。一个人被称为父亲还是儿子,只是假名安立的,并没有实质内容,不是自性的存在。就像我们讲长和短,相对短来说,它是长;相对更长来说,它是短。所谓的长短只是假名安立而已。如果是作为自性的存在,那么长只能是长,短只能是短;父亲只能是父亲,儿子只能是儿子。这样才有名、有体、有实。所以中观学者认为,数论派提出的例子不具有说服力,不符合他们所说的自性具有恒常不变的特点。

  “忧喜暗三德,非子亦非父。”读懂这句话,必须了解数论派的哲学思想。数论派认为,宇宙最初的理体叫自性,具备忧、喜、暗三德。当这三种属性平衡时,自性会安住在自己的状态;当它们失去平衡时,就会演化出宇宙万物,演化出轮回的世界。所谓一个人既是父亲,也可以是儿子,只是假名安立,在忧喜暗三德中,是没有父亲也没有儿子的。

  “彼无闻声性,不见彼性故。”我们探讨恒常的事物到底能产生什么作用,关键要去探讨:事物本身是否具备这样的属性?如果它具备这些属性,才能产生相应的作用,否则是不能产生作用的。那么,听觉是否具备视觉的属性?视觉是否具备听觉的属性?如果耳朵具备看的功能,它才能看,否则不可能会看;如果眼睛具备听的属性,它才能听,否则不可能会听。从缘起法的层面检讨,视觉中其实没有听觉的属性,所以听觉不能产生视觉的作用,视觉也不能产生听觉的作用。数论派执著六识是恒常的,其作用就取决于自身属性。如果没有相应内涵,就不可能产生相应作用。

  关于“人无我”的内容,是对世间凡夫及外道、其他宗教建立的自性加以分析,认识到恒常不变的“我”是不能成立的。特别介绍了数论派建立的神我,他们认为有恒常不变的“我”,在主导身心活动。寂天菩萨对此提出批判:这个神我究竟在五蕴之内,还是在五蕴之外?如果在五蕴内,是透过身心活动来表现的。以听觉的作用为例,如果神我表现在听觉的作用,那么听觉的作用就应该恒常不变。这样的闻识是否存在?我们通过检讨可以发现,根本不存在恒常不变的闻识。不仅闻识如此,在视觉、味觉乃至一切心理活动中,同样找不到恒常不变的神我在产生作用。那么在五蕴外能不能找到呢?一样是找不到的。接下来3个偈颂,寂天菩萨还是对恒常不变的听觉提出反驳。

  “如伎异状见,是识即非常。”针对寂天菩萨的反驳,数论师举例说:就像同一个艺人扮演各种角色,可以根据需要千变万化。听觉也是同样,可以产生种种作用。这个道理是否成立呢?寂天菩萨说:如果听觉也像演员扮演不同角色那样,可以产生各种作用,这些作用可以彼此转移,就意味着听觉是无常的,而非恒常不变的。否则的话,听觉只能听声音,视觉只能看东西,而且时时保持听和看的作用。

  “谓异样一体,彼一未曾有。”数论师提出:这些千变万化的身份和作用,在本质上是一体的,是神我在产生作用。但在寂天菩萨看来,在千变万化的现象背后有不变的实体,是不能成立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就是说,在变化的五蕴身心背后,并没有不变的实体在产生作用。

  “异样若非真,自性复为何?”数论派又提出:各种心理和生理活动并不是真实的,真实不在听觉作用上,也不在视觉作用上,而是背后有一个神我在主宰生命活动。这个“我”才是真实的,具有主宰义。寂天菩萨质疑说:如果我们现在的生理和心理活动都非恒常不变的真实,那你们所说的真实是什么?其本质是什么?

  “若谓即是识,众生将成一。”如果像数论派认为的,所有现象只是差别的假相,背后的神识才是真实本质,是否可以认为:形形色色的众生在本质上就成了一个?因为现象都是假的,它们有共同的真实,就是神识。

  “心无心亦一,同为常有故。”不仅众生将成一,有心的神识和无心的自性也将和合为一,因为他们都是永恒不变的存在。数论派属于二元论,认为世界由神识和自性的和合,发展出二十三谛,即把世界现象归纳为二十三种。但这一切只是差别的假相,背后的神我和自性才是真实的。

  “差殊成妄时,何为共同依?”如果承认差别现象是虚幻的,凭什么认为在差别现象的背后有真实不变的神识或自性?凭什么认为有实体在主导一切现象的差别?以中观智慧观察,这个理论是不能成立的。所以中观对数论派的破斥,主要说明不管在五蕴之内,还是在五蕴之外,都找不到恒常不变的神我。

  关于这个问题,佛经往往采用即蕴还是离蕴的论证法。如果说有神我,那神我到底是即蕴还是离蕴?即蕴,是说它在五蕴内;离蕴,是说它在五蕴外。因为神我是不可分割的,当我们对五蕴一一分析,再从五蕴以外去寻找,可以发现,五蕴内外都找不到所谓的“我”。由此证明数论外道建立的神我只是妄想,并不符合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