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群法师 讲于戒幢佛学研究所
普通人因为从凡夫心出发，所以成就了凡夫心。那么学佛者的发心是否就正确呢？其实也不尽然。很多学佛者的发心，并没有摆脱原有的心行习惯，也不属于正确的发心。
1．基于某种贪著而发心
学佛者的发心往往存在两种误区。一是从开始就不对，是带着某种贪著学佛。深究起来，可能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以此为起点。
有些人是被寺院庄严的环境所感染，走入寺院后觉得非常安详，因此前来学佛，觉得住在寺院享享清福就是人生的至高境界，其实他只是贪著方外之地的氛围。有些人是被清净的梵呗和僧人的念诵打动，学佛后天天跟着唱念，以为这就是最好的修行，其实他只是贪著于梵呗和音声。也有些人喜欢佛教高深的哲理，觉得研究佛学很有思想深度；还有些人欣赏佛教辉煌的艺术，觉得佛教艺术殿堂中有丰富的宝藏，等等。若是缘于对某种外境的贪著而发心学佛，那么在学的过程中，贪著往往也会随之增长。
如果把佛教当作学术来研究，到最后写文章、出成果就成为目的了。一旦有了成果、出了专著、评了职称之后，会觉得学佛的任务已彻底完成，人生的问题已完全解决。还有很多人把佛教当作纯粹的哲学来思考，对哲理的兴趣远远高于解决人生问题，这一类也大有人在。民国年间支那内学院的学者们，基本就落入哲学式的研究，而不是基于对生命的关怀。甚至还有些人是奔着佛教的利益而来，把寺院当作谋生场所，更是错误的发心。
仔细分析起来，绝大部分人都是由类似的因缘走入佛门。真正感悟到人生无常，为寻找生命出路，为了生脱死，为成佛作祖，为利益一切有情而学佛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如果发心后继续缘于对外在现象的贪执，没能在目标上有更高的提升，最后成就的很可能是贪著之心、我法二执。这是发心中的第一种误区现象。
当然，从贪著入门并非绝对不可。《维摩经》曰：“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也就是说，先以某种方便使人对佛法产生兴趣，然后逐步引导。比如澳洲的一些道场，便免费为大家提供素食。很多人开始到寺院，并不是对佛教有兴趣，而是奔着免费素菜来的。但他们到寺院的次数多了，渐渐对佛教产生感情，然后听听讲座，读读佛教书籍，认识也会有所提高，最终转入正确的发心。所以说，如果不是停留在贪著上，而能通过闻思经教来树立正见，并以正见为指导，“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那么，尽管是从贪著开始，最终却能放弃贪著，同样可以成就解脱。
2．发心过程中误入凡夫心
第二种误区现象，是从正确的发心开始，的确是为追求解脱或成就佛道而学佛。但这种发心能否持续下去？能否保持永久的纯正性？
我们知道，发心只是开始，只是一念的力量。这个刚刚生起的正念像婴儿一样，力量非常微弱。相反，凡夫心的力量却非常强大，因为它源于无始以来的生命洪流，其力量往往比我们以为的更强大。只有当我们发起强烈的出离心和菩提心时，凡夫心才会暂时退避一下。就像猫出现时，老鼠就知趣地躲进洞里。
但心不会总是处在这样的状态，尤其是当我们做事的时候，比如住持道场、管理寺院，免不了要应酬复杂的人际关系；到各地弘法、开设讲座，也免不了和各种类型的信徒打交道。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往往会忘记当初的发心，甚至将事业的成就当作修行目的。事实上，我们发出离心或菩提心做事，最终所要成就的正果是解脱，是无上菩提，事业只是其中的副产品。
遗憾的是，多数人在做事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忽略了初心，背离了最初的目的。尤其在事业有了一定规模之后，我们甚至也会像世俗人那样，希望这项事业越做越大，希望这项事业超过别人，忘了修行人应以怎样的心态来做事。于是乎，所有的凡夫心都回来了。随着事业的发展，对事业的贪著也成正比地增长。事业开展得越大，对事业的贪著之心就越强。虽然从事的是佛教事业，但和从事世俗事业的心行运作规律是一样的。
无论对佛教事业的贪著，还是对世俗财富的贪著，两种贪的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当然，弘扬佛法或护持道场能利益很多人，它所成就的福德，和贪著世间名利的果报截然不同。但我们必须认识到，两者在主观上成就的贪著之心没有丝毫不同。就像在我们的眼中，无论放上金子还是沙子都同样有害。
很多做事的人，包括护法、弘法乃至修行的人，因为在知见上没有过关，不能正确认识做事应有的心态，所以在发心过程中不自觉地落入了凡夫心。这种情况在教界比较普遍，虽然客观上成就了一番佛教事业，但也在主观上成就了典型的凡夫心。事业发展到相当规模之后，甚至形成了山头主义、本位主义、宗派观念。其实，这些都是我执的表现。因为我执也随着事业一起成长，到最后和修行完全是两码事了。表面看起来事业很辉煌，弘法的影响非常大，但我执和贪著之心也在与日俱增。
明白这个道理极其重要，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可能都没注意到这一点，所以接二连三地栽了进去。我也是因为近期思考菩提心的问题，才发现了这个道理。虽然道理很简单，但意义非常重大。尤其是对同学们来说，现在开始把握还来得及。如果我们能发起猛利的菩提心，调整好自身心行，在做事过程中就不会被事业所转。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做事会做出那么多问题来，还不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这样就不能利益一切众生，也不可能成就佛道。我们知道，菩提心的修行是非常积极的。如果不做事，菩提心根本无法调动起来，佛菩萨具备的品质根本无法成就。所以，必须通过修利他行来积累成佛资粮。关键在于，要以正确的发心来做事，并始终保持这份发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利益众生的同时，于自身成就佛菩萨一般的品质。
我们应该感到幸运，能在学佛初期就了解到发心的误区。当然，仅仅了解还远远不够。如果不掌握用心要领并付诸实践，即使知道也是白搭，因为凡夫心的力量太大了。所以，我们必须结合佛法中上乘的用心方法，对心行训练下一番苦功，否则，明白了道理也无济于事。
自我诡计多端，它会寻找各种借口来调动凡夫心。我们的内心世界有无数频道，有时我们明明打开的是这个频道，却会被另一个信号更强的频道抢占。我们平时打开电视时也会遇到类似的现象。自我不仅信号强大，而且随时都在伺机而动。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每种心所都像心灵的一个频道，有的力量比较弱，有的力量比较强。哪种心所的力量最强，就会当仁不让地主宰我们。其中最危险的是我执，因为它是无始以来形成的。所以修行最大的敌人就是我执，一旦彻底摧毁我执，其他烦恼就迎刃而解了。
如何在发心过程中避免落入凡夫心，是修行非常重要的环节，发心要领亦在其中。仔细分析起来，我们的内心世界十分复杂，即使在行善时，也很难保证是纯粹的利他之心。当然，利他心应该是有的，同时我执也肯定会有，乃至贪心、是非心都很难避免。我们会分别应该利益哪些人，不该利益哪些人等等，其中有很多界限。可见，我们即使在行善时，凡夫心同样会随之启动。若不引起警惕的话，凡夫心往往会逐渐占据主要地位，并最终取代当初的利他心，那我们成就的只能是凡夫心。只有发起纯粹的利他心，才有可能成就佛菩萨的慈悲品质。
《金刚经》和《普贤行愿品》告诉我们，真正的发心应该具备觉悟、利他和无限、无所得的特征。我们必须以此为标准，时时检查并调整自己的心行。首先要认识到发心的误区，才能准确地发起菩提心，进而掌握修行要领。佛法虽然有不同体系，如大乘有唯识、华严、法华、涅槃、中观般若等，但找到其中的核心就会发现，所有经论是在不同层面为我们提供帮助。唯识关于心理的分析，以及心灵运作规律的阐述，对我们认识发心帮助很大。佛法的究竟处是殊途同归的，契入和修证的方法虽然不同，但归结到根本是相通的。
(2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