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群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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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诏品》主要介绍朝廷对六祖的护持,以及六祖对传诏使臣的开示。

一、驰诏迎请

  神龙元年上元日,则天中宗诏云:“朕请安、秀二师,宫中供养。万机之暇,每究一乘。二师推让云:南方有能禅师,密授忍大师衣法,传佛心印,可请彼问。今遣内侍薛简,驰诏迎请。愿师慈念,速赴上京。”  
  师上表辞疾,愿终林麓。薛简曰:“京城禅德皆云,欲得会道,必须坐禅习定。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未之有也。未审师所说法如何?”
  师曰:“道由心悟,岂在坐也?经云:若言如来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无生无灭,是如来清净禅。诸法空寂,是如来清净坐。究竟无证,岂况坐耶?”
  简曰:“弟子回京,主上必问。愿师慈悲,指示心要,传奏两宫及京城学道者。譬如一灯然百千灯,冥者皆明,明明无尽。”
  师云:“道无明暗,明暗是代谢之义。明明无尽,亦是有尽,相待立名故。《净名经》云:法无有比,无相待故。”
  简曰:“明喻智慧,暗喻烦恼。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烦恼,无始生死凭何出离?”
  师曰:“烦恼即是菩提,无二无别。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此是二乘见解,羊鹿等机,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简曰:“如何是大乘见解?”
  师曰:“明与无明,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实性者,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不断不常,不来不去,不在中间及其内外。不生不灭,性相如如,常住不迁,名之曰道。”  
  简曰:“师说不生不灭,何异外道?”
  师曰:“外道所说不生不灭者,将灭止生,以生显灭,灭犹不灭,生说不生。我说不生不灭者,本自无生,今亦不灭,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

  第一部分,是中宗诏请六祖时,六祖对使臣薛简的开示。
  “神龙元年上元日,则天中宗诏云:朕请安、秀二师,宫中供养。万机之暇,每究一乘。”上元日,即正月十五。安,嵩岳慧安国师,《景德传灯录》记载,“唐贞观中,至黄梅谒忍祖,遂得心要。”一乘,佛法。神龙元年(705年)正月十五的时候,武则天和唐中宗颁布诏书说:朕礼请慧安和神秀两位国师到宫中接受供养,让我们能够在日理万机之余,有机会参究佛法。  
  “二师推让云:南方有能禅师,密授忍大师衣法,传佛心印,可请彼问。”但两位国师都推让说:南方有惠能禅师,曾得到五祖弘忍大师秘密传授的衣钵和法脉,能够传承佛法心印,应该向他请教。
  “今遣内侍薛简,驰诏迎请。愿师慈念,速赴上京。”内侍,太监。所以现在派遣内侍薛简,带着诏书前来迎请。希望大师慈悲顾念我们的向道之心,立刻动身前来京城。
  “师上表辞疾,愿终林麓。”对皇帝的邀请,六祖上奏,托病辞谢,希望在林间终老一生。既然六祖不得前往,薛简就向他请教一些佛法问题,以便回去转告颁布诏书的则天和中宗。
  “薛简曰:京城禅德皆云,欲得会道,必须坐禅习定。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未之有也。未审师所说法如何?”薛简问:京城禅门大德都说,想要解脱,必须从坐禅入手,从而获得定力。如果不是通过修习禅定而解脱的,从来都没有过。不知大师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师曰:道由心悟,岂在坐也?”对于这个问题,六祖直截了当地开示说:道是由心体认的,怎么会取决于坐呢?从《坛经》看,六祖似乎有些排斥打坐。事实上,六祖批判的是执著坐相,或将此作为入道的唯一方式。禅是超越任何形式的,在行住坐卧、穿衣吃饭的每个当下都可以体认。既然不拘形式,自然不会排斥“坐”,因为这也是契入心性的辅助手段,而且是重要手段。但不是唯一,也不是必经之路。修行的重点,是要落在“心”而不是“坐”上。就像牛驾车,如果牛不走,应该打牛而非打车。执著坐相,就像是在打车而非打牛,打得再辛苦也是枉然。
  “经云:若言如来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无生无灭,是如来清净禅。”为了阐明这个问题,六祖又引《金刚经》为证。经中说:“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如果以为,如来也像凡人一样有来有去,有坐有卧,这是不了解如来的表现。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来坐的时候不执著于坐相,卧的时候不执著于卧相,坐卧都是自在的。如来证得的觉性也是同样,没有来也没有去,没有生也没有灭,这就是如来清净禅。而在证得觉性之前,我们会执著于来去,执著于生死,于来去、生死都不得自在。
  “诸法空寂,是如来清净坐。究竟无证,岂况坐耶?”体认到一切法的空性和寂静,安住其中,如如不动,就是如来那样清净无染的坐,这才是最高的坐禅。这个坐是超越能所的,是无所坐、无所得的。在究竟意义上说,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尚且没有所得,更何况坐呢?自然是了不可得的。
  “简曰:弟子回京,主上必问。愿师慈悲,指示心要,传奏两宫及京城学道者。譬如一灯然百千灯,冥者皆明,明明无尽。”薛简说:弟子回到京城后,皇帝必然会询问六祖到底说了些什么。希望大师慈悲为我们指示佛法心要,我会将此传奏太后武则天和中宗皇帝,以及京城的修学者们。这样就能像一盏灯点燃千百万盏灯,让处于无明暗夜的众生获得光明,进而光光相映,灯灯互递,无穷无尽。
  “师云:道无明暗,明暗是代谢之义。明明无尽,亦是有尽,相待立名故。”通常,人们都以黑暗代表无明,以光明代表智慧。所以薛简提出要传递佛法光明,以此破除黑暗,殊不知,这样就使光明和黑暗形成二元对立。针对这个观点,六祖对薛简作了重要开示,说明光明和黑暗的本质不二:最高真理是超越明暗的。所谓的明和暗,只是一种相对的表达,是说明两者相互替代,有明无暗,有暗无明。至于说到明明无尽,也是和有尽相待而立名。如果执著这种相对,是不能证得觉性的。
  “《净名经》云:法无有比,无相待故。”所以《维摩诘所说经》说:在最高真理的层面,是没有彼和此的。因为它已超越相对,无所谓明,也无所谓暗,无所谓无尽,也无所谓有尽。只有这样,才能体认绝待的空性。
  “简曰:明喻智慧,暗喻烦恼。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烦恼,无始生死凭何出离?”薛简又进一步提出疑问:明是代表智慧,暗是比喻烦恼。修道者如果不以智慧照破烦恼,无始以来的生死怎么出离,又凭什么出离?在教下的常规认识中,世间有智慧,有烦恼,故以智慧照破烦恼。但在禅宗的见地中,却不如是。
  “师曰:烦恼即是菩提,无二无别。”六祖说:烦恼就是菩提,两者是没有区别的。这是《坛经》最广为人知的教诲之一,凡对佛教略知一二者,都会对这句话耳熟能详。但它的内涵是什么?如果烦恼就是菩提,我们有的是烦恼,为什么还要学修,为什么还要见性?须知,这个“即是”是本质而非现象的相同。烦恼的原始能量就是菩提,只是经过无明的扭曲,所以呈现出烦恼的形态。
  “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此是二乘见解,羊鹿等机,上智大根悉不如是。”如果认为要以智慧照破烦恼,这是二乘的见解,是《法华经》所说的羊车、鹿车的根机,不是大白牛车的根机。对于上根利智者来说,修行并不是这样的。
  “简曰:如何是大乘见解?”薛简问:那什么是大乘见解呢?
  “师曰:明与无明,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六祖说:明和无明,凡夫认为是两个东西。光明没有出现时,四处一片黑暗。当光明出现时,黑暗到哪里去了?其实是找不到的。可见,离开明之外没有独立的无明。《证道歌》说:“无明实性即佛性。”在智者看来,明和无明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是觉性,并不是两个东西。超越对明和无明的执著,就能体认其中的实性。
  “实性者,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这个实性就是觉性,作为无明凡夫时不会减少,证得圣道圣果时不会增多。在烦恼状态下不被扰乱,在禅定状态下也不寂灭。在在处处,都是圆满无缺的。无论证得还是没有证得,它都不受影响,没有改变。
  “不断不常,不来不去,不在中间及其内外。不生不灭,性相如如。常住不迁,名之曰道。”接着,六祖又进一步说明觉性的特点:它不是断灭,也不是恒常的;不落于来,也不落于去;既不在中间,也不在内外。没有生也没有灭,如如不动,不随外境迁流变化,所以称之为道。
  “简曰:师说不生不灭,何异外道?”薛简进一步请教说:您说的这个不生不灭,和外道说的不生不灭有什么不同呢?这难道不是落于常见了吗?
  “师曰:外道所说不生不灭者,将灭止生,以生显灭,灭犹不灭,生说不生。”六祖开示说:外道所说的不生不灭,是对立的状态。是以灭作为生的结束,又以生来显示灭,这个灭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灭,生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也就是说,这不是缘起的生灭。
  “我说不生不灭者,本自无生,今亦不灭,所以不同外道。”而我现在所说的不生不灭,是从缘起层面而言。生的本身就是不生,因为没有自性的生,有的只是因缘假相而已。透过这个因缘假相,了解到无生的空性。同样,灭也不属于断灭的灭。所以说,完全不同于外道所说的生灭。
  “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这句话是顿教的用功之道:如果你想了解这一心法的要领,必须超越对善恶的执著,而不是像教下那样,以断恶修善作为常规道路。只有超越一切二元对待,不思善,不思恶,才能契入心的本体。体会到觉性的光明澄澈,照而常寂,同时还有恒河沙数的无量妙用。

二、中宗赐衣钵

  简蒙指教,豁然大悟,礼辞归阙,表奏师语。其年九月三日,有诏奖谕师曰:“师辞老疾,为朕修道,国之福田。师若净名,托疾毗耶,阐扬大乘,传诸佛心,谈不二法。薛简传师指授如来知见。朕积善余庆,宿种善根,值师出世,顿悟上乘。感荷师恩,顶戴无已,并奉磨衲袈裟及水晶钵。敕韶州刺史修饰寺宇,赐师旧居为国恩寺。
  第二部分,是中宗为六祖赐衣钵。
  “简蒙指教,豁然大悟,礼辞归阙,表奏师语。”阙,京阙,指皇宫或京城。薛简听闻六祖的开示后,豁然开朗,大有体悟,礼拜六祖后返京,将六祖开示的法语上表朝廷。
  “其年九月三日,有诏奖谕师曰:师辞老疾,为朕修道,国之福田。师若净名,托疾毗耶,阐扬大乘,传诸佛心,谈不二法。”净名,维摩诘居士。毗耶,毗耶离城,是维摩诘的住处。当年九月三日,皇帝就有诏书来表彰六祖,内容是:大师因为年迈多疾而推辞入京,愿意终身在山林为朕修道祈福,是国家的福田。大师就像当年的维摩诘大士一样,虽然在毗耶离城托病,实际却在弘扬大乘,传承诸佛心印,说甚深的不二法门。
  “薛简传师指授如来知见。朕积善余庆,宿种善根,值师出世,顿悟上乘。感荷师恩,顶戴无已,并奉磨衲袈裟及水晶钵。敕韶州刺史修饰寺宇,赐师旧居为国恩寺。”积善余庆,谓积德行善之家,恩泽及于子孙。磨衲袈裟,高丽国产,世所珍奇。诏书还说:薛简转达了大师传授的如来知见,朕觉得自己宿世积累了极大善根,恩泽此生,才能遇到大师出世,听闻如此甚深的顿悟法门,心开意解。所以非常感念您的师长之恩,顶礼不已,并供养磨衲袈裟和水晶钵。同时,敕令韶州刺史将六祖住持的寺院大举整修,并将六祖新州旧居赐名为国恩寺。
  《宣诏品》又名《护法品》,介绍了中宗对六祖的认可和支持,这是属于外在的有形的护法。同时,还记载了六祖对中宗使者的开示,阐明顿教法门的见地和用功心要。若能依此修行,见到本来面目,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