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群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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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疑问品》中,六祖主要解答了两个疑问,一是达摩见梁武帝时,关于功德的那段对答;二是如何看待念佛往生西方的问题。对此,六祖从禅宗顿教的角度,为我们作了精辟的开示。此外,还以“无相颂”说明在家居士应该如何修行,对今天的学人同样具有现实意义。

一、功德非福德

  一日,韦刺史为师设大会斋。斋讫,刺史请师升座,同官僚士庶肃容再拜,问曰:“弟子闻和尚说法,实不可思议。今有少疑,愿大慈悲,特为解说。”师曰:“有疑即问,吾当为说。”  
  韦公曰:“和尚所说,可不是达摩大师宗旨乎?”师曰:“是。”  
  公曰:“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  
  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师又曰:“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识!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以福德与功德别。武帝不识真理,非我祖师有过。”  

  第一个问题,说明功德和福报的差别。
  “一日,韦刺史为师设大会斋。斋讫,刺史请师升座,同官僚士庶肃容再拜。”有一天,韦刺史为六祖设盛大的供斋。供斋结束,刺史请六祖升座,和在场的官员、幕僚、士庶端正威仪,再一次向六祖虔诚礼拜,希望六祖为大众答疑解惑。
  “问曰:弟子闻和尚说法,实不可思议。今有少疑,愿大慈悲,特为解说。”刺史向六祖请教说:弟子听闻和尚说法后,觉得义理之深妙,实在不可思议。但我现在还有一些疑问,希望和尚慈悲,能够为我开解。
  “师曰:有疑即问,吾当为说。”六祖说:有疑问就请提出,我会为你们解说。
  “韦公曰:和尚所说,可不是达摩大师宗旨乎?师曰:是。”韦刺史问道:和尚您所开演的,是达摩大师当初传来的心法吗?六祖回答:正是。
  “公曰: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刺史说:弟子听说达摩祖师初次见到梁武帝时,梁武帝问他:我一生建造寺院,剃度僧众,广行布施,大设斋供,有什么功德呢?达摩祖师却回答:并没有什么功德。弟子实在不明白其中道理,希望和尚为我们解说。
  梁武帝是中国历史上信佛最为虔诚的一位帝王,多次在寺院舍身为奴,大臣们只得以重金将皇帝赎回,如此再三,令僧团获得大量财富,广建道场。不仅如此,梁武帝还受持菩萨戒,并时常升座说法。这样一位虔诚且博通教理的帝王,在和达摩祖师相见时,彼此却不相契。除了关于功德的这番对话,武帝还问达摩:什么是圣谛第一义?达摩的回答是:廓然无圣。武帝又问达摩:你说没有圣人,那现在面对我的人是谁?达摩对曰:不识。因为达摩祖师是直接立足于第一义谛作答,而第一义谛是超越空有的,没有能认识和所认识。但梁武帝不曾领会其中奥妙,所以达摩就一苇渡江,北上嵩山了。
  “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六祖回答说:的确没有功德,不要怀疑达摩祖师所说的话。梁武帝的心尚未契入正法,不能正确认识空性,难免向外追求,执著事相。按照禅宗的见地,真正的功德是在法身中,而不是外在的行为。这个回答大出武帝意料,立刻反问道:“何以没有功德?”达摩告诉他:“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说无功德,是从究竟意义而言,因为福德是有漏的,就像影子,看似有而实非真。此处所说的“武帝心邪”,不是邪恶的邪,而是相对于正见所说的邪。
  “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梁武帝所做的不过是建造寺院、剃度僧人、布施斋僧,这些善行属于福德,不可将此视为功德。真正的功德是证得空性、成就法身,而不在于修福。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我们具备足够的见地,具备正确的用心,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就不仅仅是福德,而是功德了。因为区分功德和福德的关键在于心行,如果是心外求法的善行,所成就的只能是福报而非功德;如果是心无所住的善行,不论做什么都可以成就功德。
  “师又曰: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六祖接着又对功德作了更为深入的阐述:当你见到觉悟本体,这就是功;当你具备平等心,这就是德。这样的功德是建立在空性基础上,每一念都没有执著,没有障碍,都能安住于觉悟本体,而不是落入对外在差别事相的执著。因为念念无滞,就能常见本性。反过来说,正因为常见本性,才能念念无滞,两者是相互的。当我们安住于觉悟本体,以无住、无所得的心利益大众,就是一种真实妙用,这样的行为才能称为功德。
  “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一个见性的人,不再有我执我慢,才能表现出真正的谦下,这就称之为功。又因为内心谦下,才懂得尊重一切人,以平常心处理一切事务,这就称之为德。
  “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菩提自性能含摄万法,出生万法,这种作用就称之为功。虽然它能建立一切法,但又不染著于一切法,这就称之为德。世人也能成就很多事业,也能做很多护法乃至弘法的事,但对于所做的一切,我们往往有不同程度的贪恋和染著,这就与功德不相应了。
  “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如果我们时时不离觉悟本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时安住于贪嗔痴,这就称之为功。因为安住于觉性,在行住坐卧、待人接物时就能具备无住的能力,不会随境而转,也不会生起染著,这就称之为德。
  “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如果想要成就功德法身,就应该这样去做,才是真正的功德。所以说,真正的功德不是造寺度僧、广行供养等事相,而是见性及由见性产生的德行,否则就只是福德而非功德了。
  “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修习这种功德者,内心不会轻视任何人,正相反,他会时时尊重并恭敬所有人,使周围的人觉得如沐春风。
  “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如果内心时常瞧不起别人,说明他还处于我执我慢中,所以才有人我是非的对立,这就叫做无功。如果没有见道,就会活在虚妄不实的自我状态中,这就叫做无德。这里所说的功偏向于品质,而德偏向于德行。见性其实代表一种品质的成就,那就是成佛的品质。因为没有见性,也就没有与见性相关的德行。
  “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因为内心自高自大,无法容纳他人,所以就会轻视一切。所以,修行就是把以自我为中心,转向以三宝为中心,以众生为中心。如果这个中心不转过来,无论做什么,都可能成为我执的增上缘。
  “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善知识,如果念念都能见到觉性,与之相应,没有间断,就称之为功。如果内心对一切人、一切事平等无别,常行正直,就称之为德。唯有念念安住于觉性,才会有真正的直心和平常心。学佛人大多知道“直心是道场”,“平常心是道”,但什么是直心?什么是平常心?有人以为,我爱生气就生气,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这就是直心。或者说,我做什么都不假思索,不加选择,这就是平常心。其实不然,因为这些言行是来自贪嗔痴,是扭曲而不平常的。真正的平常必须见性后才能体认,只有在空性层面,万物才是平等的,无差别的。
  “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我们通过修行体认到觉悟本体,就称之为功。进而依此修正行为,解除串习,成就佛菩萨那样的德行。
  “善知识!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以福德与功德别。武帝不识真理,非我祖师有过。”在对功和德作了详细阐述后,六祖总结说:善知识,功德是在内心见到的,属于见性的功夫,非外在的布施供养所能成就。所以说,福德和功德是有区别的。关于这一点,是梁武帝不曾见性,不知其中深意,并非达摩祖师所说的有什么过失。
  这个问题很有现实意义。在一般人的概念中,常常将功德和福报混为一谈。凡是利他的事,既是功德也是福报。所以,不少学佛者会把做好事直接说成“做功德”或“培福报”。但在《坛经》中,六祖对功德和福报作了非常明确的界定,其差别就在于是否见性,这才是修行的重点所在。如果忘失这个重点,一味在事相上下功夫,无疑是舍本逐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