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道次第略论》讲记
济群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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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烦恼生起次第
  若许坏见与无明为各别者,譬之稍暗之中有绳,以绳之本体不明,遂于彼起执蛇心。由于蕴之本体不明,而为无明之暗所覆,于蕴误执为我,而其余诸惑从彼生焉。
  若许彼二为一者,则坏见即烦恼之根本也。彼复由坏见执以为我,遂判别自他。如是判已,于自则贪,对他起嗔。缘我则高举亦生,于我执有常断,而见有我等,并于后相续之恶行起胜执也。如是于宣示无我之大师,及彼所说之业果、四谛、三宝等,谓无彼等之邪见,或复思量彼等为有为无,或是或非之疑惑亦生焉。
  《释量(论)》云:“有我知有他,我他分爱憎,由此等和合,一切过当生。”

  烦恼的生起次第,即烦恼如何生起,先后顺序又是如何。在讲述烦恼的生起次第之前,先要解决一个问题,即无明和我执的关系。杂染生命的形成,生死流转的动力,主要是以无始无明和俱生我执为根本。那么,无明和我执是什么关系呢?这在佛教中也有不同观点。有的认为是一回事,也有的认为是两回事。比如说,我不认识这个桌子,和我把这个桌子当做房子,是一还是异?似乎都说得通。所以在不同派别中就有不同观点,接着就会说到这个道理。
  “若许坏见与无明为各别者,譬之稍暗之中有绳,以绳之本体不明,遂于彼起执蛇心。”如果同意身见和无明各别,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一条绳子,因为天黑而看不清是绳子,结果将之当做是蛇。看不清绳子,就好比无明;把绳子当做蛇,就好比我执。
  “由于蕴之本体不明,而为无明之暗所覆,于蕴误执为我,而其余诸惑从彼生焉。”同样,凡夫因无明所致,看不清五蕴乃众缘和合、无常变化的假象,错误地将之当做是“我”。因为有了我执,其他一切烦恼都由此产生。其中也包含两个问题:不明五蕴的基础为无明,误执蕴为我是我执,说明坏聚见与无明是不同的。
  “若许彼二为一者,则坏见即烦恼之根本也。”这是另外一派的观点,主张无明和坏聚见是一,认为坏聚见就是烦恼生起的根本。那么,我执是如何派生烦恼的呢?
  “彼复由坏见执以为我,遂判别自他。如是判已,于自则贪,对他起嗔。”因为身见,就执著五蕴和合的假象中有一个“我”。有了这种设定之后,凡认为是我的东西,就会生起贪著之心,而对于“我”以外的其他东西则生起嗔心。事实上,这个所谓的“我”只是我们在缘起五蕴体上所做的设定,和对象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论我们如何设定,它依然是无常的、众缘和合的因缘假象。但自从有了这种设定之后,就形成了你我的对立,自他的对立,这正是生死流转的根源。
  “缘我则高举亦生,于我执有常断,而见有我等,并于后相续之恶行起胜执也。”因为执著于我,总觉得我很特别、很重要、很与众不同,我慢就随之而生。因为我执,进而对我生起错误认识,认为我是恒常或断灭的。又因为我见,对于我所做的一切都产生执著,将恶行也执以为正确。所以说,我执是一切衰损之门。
  “如是于宣示无我之大师,及彼所说之业果、四谛、三宝等,谓无彼等之邪见,或复思量彼等为有为无,或是或非之疑惑亦生焉。”因为我们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自己的感觉,就无法接受和自我感觉不相应的认识。对于宣说无我真理的佛陀,以及他所说的业果、四谛、三宝等进行否定,认为没有那么回事。或者产生怀疑:这些说法到底有没有呢?是真的吗?因为这种无明与我执,就派生出贪、嗔、痴、慢、疑、恶见等一系列烦恼。
  “《释量》云:有我知有他,我他分爱憎,由此等和合,一切过当生。”《释量论》说:因为有“我”,所以就有“他”。有了“我”和“他”的区别,就有了爱和憎的对立。因为建立了这样一种关系,一切过失和烦恼都由此产生。
  因为无明是烦恼生起之本,所以,佛法中一些高级的见地和修法都是直接从无明、不觉的对立面——明和觉入手,直接认识生命中的明性和觉性,在认识的当下打破无明。当心安住于觉性状态,所有烦恼就像红炉片雪一样,顷刻间化为乌有。
  3.烦恼的过患
  《庄严经论》云:“烦恼坏自坏他亦坏戒,衰退失利护及大师呵,斗诤恶名余世生无暇,失得未得意获大忧苦。”
  《入行(论)》亦云:“嗔爱等怨仇,非有手足等,亦非有勇智,以我作奴仆。住于我心中,爱乐犹损我,此非可忍处,忍受反成呵。设诸天非天,一切皆仇我,然彼等不能,投入无间火。具力烦恼仇,若虽遇须弥,摧毁亦无余,刹那能掷我。如此烦恼仇,常时无始末,其余诸怨仇,不如是长久。若随顺承事,皆为作利乐,顺诸烦恼者,后反作衰损。”如是所说过患,当思惟之。
  兰若(噶当大德吉祥兰若)者云:“欲断烦恼,须知烦恼之过患、性相、对治及生起之因等。”知过患已,则认为仇敌而执之。若不知其过患,则于仇敌不识也。当如《庄严经论》及《入行》所说而思焉。
  又若欲知烦恼之相,须听《对法》,下至亦须听闻《五蕴论》。知根本及随烦恼已,随贪嗔等生时,则认识此是彼耶,彼已生耶。如是念之,与烦恼而斗也。如其所说,须当了知。

  接下来要说明的是烦恼的过患。我们为什么要消灭、远离烦恼?因为烦恼有太多的过患,给生命带来太多的痛苦和麻烦。宗大师引用了两部论典进行说明。
  “《庄严经论》云:烦恼坏自坏他亦坏戒,衰退失利护及大师呵,斗诤恶名余世生无暇,失得未得意获大忧苦。”《庄严经论》说:烦恼首先是给自身带来伤害,然后还会伤害他人,使我们不能如法受持戒律。因为烦恼阻挠,还会使修行退步,善根损减,这是佛菩萨及护法、大德所呵斥的。不仅世间所有纷争都根源于烦恼,个人的身名败坏也因烦恼而引起。不仅今生会受到影响,来世也会感得无暇之身,多生累劫堕落于三途八难中。又因烦恼之故,使我们失去已得的善根和利益,无法得到未得的善根和利益,从而处于忧悲苦恼之中。
  “《入行》亦云:嗔爱等怨仇,非有手足等,亦非有勇智,以我作奴仆。”《入菩萨行论》也说:嗔心、贪爱等烦恼,就像伺机伤害我们的仇敌。虽然它们既没有手也没有脚,既没有勇也没有谋,却能将我们变成奴仆,供其驱使。事实也正是如此,当贪心生起时,就使我们为满足贪心而奔忙;嗔心生起时,又令我们为之控制,乃至舍命相搏。
  “住于我心中,爱乐犹损我,此非可忍处,忍受反成呵。”烦恼不在别处,它就住在我们心中。事实上,很多人都非常在乎自己的烦恼,甚至在保护自己的烦恼,但结果却受到更严重的伤害。须知,烦恼不应该是我们忍受的对象,如果顺从或纵容自己的烦恼,就是为虎作伥,将被诸佛菩萨所呵责。
  “设诸天非天,一切皆仇我,然彼等不能,投入无间火。具力烦恼仇,若虽遇须弥,摧毁亦无余,刹那能掷我。”即使一切诸天及阿修罗都仇恨我,乃至联手伤害我,也没有能力将我投入无间地狱。真正能将我们投入无间地狱的,只有我们自己的烦恼。因为它的力量极其巨大,即使遇到须弥山,也有能力将之摧毁。所以,烦恼能在刹那间将我们扔到无间地狱。
  “如此烦恼仇,常时无始末,其余诸怨仇,不如是长久。若随顺承事,皆为作利乐,顺诸烦恼者,后反作衰损。”生命中的烦恼,就是我们在世间最大的冤家,这不仅因为它的力量最大,也因为它能够伤害我们的时间最长。任何外在的冤家,都不如这个内在仇敌构成伤害的时间更长久。如果我们供养自己的亲朋好友或无亲无故者,别人都会感恩戴德,我们自己也能从中获得福报。但如果我们顺从自身的烦恼,结果只会受到严重伤害。
  “如是所说过患,当思惟之。”以上所说的这些烦恼过患,我们要反复、认真地加以思惟。
  “兰若者云:欲断烦恼,须知烦恼之过患、性相、对治及生起之因等。”噶当大德吉祥兰若说:如果想要断除烦恼,就要详细了解烦恼的过患和特征,了解对治烦恼的方法,更要了解烦恼生起的根源。就像前面所说的“故于诸烦恼当善巧也”,知己知彼,才能对治烦恼,战无不胜。
  “知过患已,则认为仇敌而执之。若不知其过患,则于仇敌不识也。”了解烦恼的过患,自然会将烦恼当做冤家仇敌看待,时刻对它保持警惕。如果不知道烦恼的过患,就是不认识我们生命中最大的仇敌,就会像禅宗所说的“认贼为子”那样,将贼人当做亲生孩子般悉心照料,结果却是损法财、灭功德。
  “当如《庄严经论》及《入行》所说而思焉。”怎样才能了解烦恼的过患、性相、对治及生起之因?我们应当按照《大乘庄严经论》和《入菩萨行论》所说的教诲,反复思惟。
  “又若欲知烦恼之相,须听《对法》,下至亦须听闻《五蕴论》。”对法,即阿毗达磨的论典。如果想要进一步深入了解烦恼的特征,还要继续研读《阿毗达磨》,至少也要听闻《大乘五蕴论》,这部论典对法相的分析非常清晰。
  “知根本及随烦恼已,随贪嗔等生时,则认识此是彼耶,彼已生耶。如是念之,与烦恼而斗也。如其所说,须当了知。”我们要一一了知根本烦恼和随烦恼的特征,当贪或嗔等烦恼心行产生时,当下就能识破它的本来面目,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它已经产生,这种觉察力本身就具有化解烦恼的力量。对于所说的这些,都要明白无误。当然,这种觉察需要经过训练才能具备力量,才能使烦恼在观照的当下变成一种影像,不再对内心构成影响。否则的话,即使看到烦恼生起,也只能束手无策地被烦恼牵着跑。
  以上,说明了构成有情痛苦和轮回的真正原因,也就是烦恼和业。唯有认清这一点,我们才能解除惑业,进而解除生死。否则,不论是来自欲望的快乐,还是来自禅定的快乐,都不能从根本上解除痛苦之因。

二、业积集增长之相

  关于业的问题,本论下士道部分曾以大量篇幅作了详细介绍。在中士道部分,主要是从烦恼来探讨业的积集增长,也就是对业的产生和实质的认识。
  1.业的认识
  业分二类。第一、思业。谓自相应思(心所),于心造作,意业为体,于诸境中(于五遍境),役心为业。
  第二、思已业。由心等起身语之业,毗婆沙师许为表、无表二惟有色。世亲菩萨破之,由许为身语有表俱转之思,释二业为思也。
  此中不善业者,非福业是。福业者,欲界所摄之善业是。不动业者,色无色界所摄之有漏善业是。

  业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思业,第二类是思已业。
  “第一、思业。谓自相应思,于心造作,意业为体,于诸境中,役心为业。”役,使唤。诸境,思心所为五遍行之一,是遍一切时、一切处、一切性的。第一类是思业,是由我们的意识和思心所相应产生的一种造作,以意业为体,在一切境界中起心动念而造作业力。我们要做一件好事,还是做一件坏事,内心想着怎么做,都属于思心所的范畴。这是一种从内心产生的造作力量,也是业的实质。所以,业是来自我们的心,没有心也就没有业。
  “二、思已业。由心等起身语之业。”第二类是思已业。我们想要做一件事和如何做,不会只停留在思想上,还会表现在行动上。佛教把造业过程分为三个步骤:一是审虑思,是从想要做到如何做。二是决定思,考虑之后决定要做。三是动身发语思,即正式去做。思已业就是思考后表现在身体和语言上的一种行为。
  “毗婆沙师许为表、无表二惟有色。”所谓表业,比如我现在说话、走路、拜佛,是可以看到的行为。所谓无表业,则是言行在内心留下的影像和种子,如受戒所获的戒体。毗婆沙师认为,表业和无表业都属于色法。对此,成实师则有不同观点,他们认为无表业既不是色法,也不是心法。因为色法是有形象和质碍的,而造业留下的影像在内心却没有形象和质碍。但无表业又不同于心法,因为心法有分别能力,而业种子虽有力量却无分别能力。
  “世亲菩萨破之。”世亲菩萨于有部出家时,北印度一带的有部学者以迦湿弥罗的毗婆沙师为正宗,并独尊《大毗婆沙论》,这是部派佛教的重要论典,共200卷之巨。世亲菩萨曾乔装进入迦湿弥罗学习此论,并撰写了含有批评意味的《阿毗达摩俱舍论》。世亲菩萨将无表业纳入心法范畴,故对以无表业为色法的观点加以破斥。
  “由许为身语有表俱转之思,释二业为思也。”世亲菩萨认为,真正产生思已业的,是和身语相应的思心所在作用。所以说身语二业的发生,其实质还是思心所的作用。一个人的言行,必定会有思想的造作来驱动。所以,在审虑思、决定思和动身发语思中,真正让我们动身发语的,就是思心所的作用。
  “此中不善业者,非福业是。福业者,欲界所摄之善业是。”业的种类,大体可分为不善业、善业、不动业三种。其中,不善业即不能给我们带来利益安乐的业,又称非福业;善业即能给我们带来利益安乐的业,又称福业,两种都是欲界的业力。
  “不动业者,色无色界所摄之有漏善业是。”不动业,是属于色界和无色界的有漏善业。所谓动和不动,是从业招感果报的角度来说,容易变动者为动业,不易变动者为不动业。如果我们修习禅定,生到色界天和无色界天,这种业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而欲界的业是比较容易变动的。
  2.业如何增长
  增长法如何者,若已现证无我者,虽犹有以惑业增上于世间生,然不新集能引之业。故积集世间之引业者,谓住大乘加行道世第一法以下之一切异生也。
  又以彼身之三门作杀生等不善者,是集非福业。若行欲界善,布施、持戒等者,是福业。若修静虑及无色界所摄之止等者,即集不动业也。

  “增长法如何者。”那么,业力增长的原理是什么呢?什么情况下所造的业能增长?什么情况下所造的业不能增长?
  “若已现证无我者,虽犹有以惑业增上于世间生,然不新集能引之业。”证无我,指声闻乘的初果和菩萨道的初地。证得我空真如的人,并不是说所有的业都已解决,过去所造的业还在,还会招感生死,但不会再造引业了。因为所有业力都是建立在我执基础上,都是源于把世间看得很实在。如果证得无我,那么,我执这个造业的根源就没有力量了。同时,因为看到世间的幻化,就不再会造新业。即使有,也力量微弱,不会形成强大的有漏业力。
  “故积集世间之引业者,谓住大乘加行道世第一法以下之一切异生也。”世第一法,加行位之第四,为有漏智中最极、世俗法中第一殊胜者。异生,包括大乘加行道及我们这些凡夫众生,能招感五趣四生的轮回之业。所以,真正能够积集引业的,是指见道以下的一切异生。
  “又以彼身之三门作杀生等不善者,是集非福业。若行欲界善,布施、持戒等者,是福业。若修静虑及无色界所摄之止等者,即集不动业也。”见道以下的异生,他们以身语意三门作杀、盗、淫、妄等不善业,将来就会招感没有利益的痛苦果报。如果修习布施、持戒等欲界善法,就会招感福业。如果修习四禅八定,所积集的就是不动业,将会招感色界和无色界的果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