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惟轮回别苦
别苦,是相对于总苦而言,指六道各自不同的痛苦。
1.三恶趣之苦
思三恶趣苦,已如前说。
首先是三恶道的痛苦,这部分内容在本论下士道部分已经讲过,此处不再重复。下士道所说的苦,是侧重从恶道苦的角度来谈,让我们对地狱、饿鬼、畜生的果报生起恐惧之心,从而精进修行,得生人天善趣。但中士道的修行目的是出离轮回,不仅要看到恶道之苦,更要看到人天之乐也是假象,是不究竟的。所以,还要进一步思惟善道所隐藏的痛苦本质,从而对轮回生起厌离之心。这也是中士道修行的重点所在。
如果认识不到轮回的本质是苦,就无法生起真切的出离心,而这种心行正是中士道和上士道修行的根本。中士道固然是依出离心而建立,上士道同样离不开出离心的基础。事实上,菩提心正是出离心的延伸和圆满,是将自己所成就的解脱经验延伸到一切众生身上。
2.人道之苦
思惟人之苦者,谓饥渴、寒热、不悦意之触,追求与疲劳之苦。复有如前所说之生老病死等七者应知。
又《集法句》(即《资粮论》)云:“无余恶趣苦,人中亦有之,苦逼同地狱,穷似鬼王界。此中畜生苦,以力强凌弱,压迫而损害,是如水瀑流。”
《四百颂》亦云:“优秀劳其心,庸流苦其身,二苦令此世,日日而摧坏。”
这一段,是思惟生而为人的痛苦。
“思惟人之苦者,谓饥渴、寒热、不悦意之触,追求与疲劳之苦。”人道的痛苦有哪些呢?有饥渴的痛苦,有炎热或寒冷的痛苦,有不喜欢接触六尘境界带来的痛苦,还有因为不断追求而带来的身心疲劳。尤其是今天的人,对物欲的追求根本不知节制,甚至在条件尚未具足前就提前消费,搞什么按揭买房,然后再以数十年时间还债,把暇满人身用来换取这么一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水泥空间,实在是极大的浪费。
“复有如前所说之生老病死等七者应知。”对于前面所说的生老病死等七种痛苦,也应该有充分认识,因为这些都是人生常规的痛苦。
“又《集法句》云:无余恶趣苦,人中亦有之,苦逼同地狱,穷似鬼王界。”无余恶趣苦,在邢肃芝的译本中翻为“所有恶趣苦”。《集法句》说:恶趣的所有痛苦,在人道中也是存在的。有些人的身心被痛苦逼迫,如身处地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有一些人极为贫穷,如同饿鬼一般,这不仅指物质穷困,也包括心灵贫乏。世间很多人对物质的贪求永无满足之时,不论拥有多少,永远处于饥渴状态,这就是典型的饿鬼心态。我觉得,贫穷和富有是不能以物质衡量的,关键是看你的需求。一个人即使一无所有,只要自己不觉得缺少什么,当下就是富有的。反之,即使拥有再多,只要自己还不满足,还觉得缺少很多,其实还是贫穷的。以这个标准衡量,具有饿鬼心态者可谓比比皆是。
“此中畜生苦,以力强凌弱,压迫而损害,是如水瀑流。”这还是《集法句》的偈颂。也有很多人过得像畜生一般痛苦,就像牛羊那样被其他有大势力者欺凌奴役。他们所遭受的压迫和损害,就像流水般绵延不尽,时刻不曾停息,真是苦不堪言。
“《四百颂》亦云:优秀劳其心,庸流苦其身,二苦令此世,日日而摧坏。”《四百颂》总结说:世间那些所谓的优秀者依靠脑力劳动生存,容易产生心灵的痛苦;而那些平庸者则依靠体力劳动生存,容易造成身体的痛苦。这两种痛苦,令我们的身心日复一日地受到损害。因为身和心是相互的,色身之苦会影响心灵安宁,内心痛苦也会引发身体疾病。
可见,人道也有种种痛苦。虽然佛陀时时赞叹暇满人身的义大、难得,但只是说明这个身份所能带来的修行机会,并不是说生而为人就是一切圆满了。
3.阿修罗之苦
思阿修罗苦者,彼以不忍于天人富饶之嫉妒,热恼其心。依此为缘,与天战斗,领受多种截身、破裂等苦,彼等虽具智慧,以异熟障故,说彼身不能见谛也。
阿修罗,即非天,有天人的福报而无天人的德行。
“思阿修罗苦者,彼以不忍于天人富饶之嫉妒,热恼其心。依此为缘,与天战斗,领受多种截身、破裂等苦。”阿修罗的痛苦,主要在于嗔心较强。他们非常嫉妒天人的富贵和享乐,内心被烦恼所控制,常因妒火攻心而与天人战斗,却实力不够,经常被打得落花流水,乃至四肢断裂,身体破损。
“彼等虽具智慧,以异熟障故,说彼身不能见谛也。”阿修罗本来也是具有智慧的,能够进行理性思惟,却因为果报身障碍修行。所以,佛陀说此道众生不能见到真谛。
《法苑珠林》讲到,阿修罗是因为嗔心、我慢和怀疑,才影响对佛法的信受。我发现,世间很多不能接受佛法的人,往往也具备这三种心态——嗔心极重、慢心极重、疑心极重,只相信自己的所知所见,却名之为客观,名之为理性。但若缺乏正见,又哪来健康的理性?因此,凡夫的客观其实是充满主观的,因为这种认识都是经过凡夫心的改造,经过凡夫心的处理。除非具有如实智,否则就谈不上客观。
4.天道之苦
① 欲天之苦
诸天若于死时,见五死相,从彼所生之苦,较先受用天欲所生之乐尤为重大。五死相者,身色不可爱乐,不乐本座,花鬘萎悴,衣著垢染及身出昔时所无之汗也。《亲友书》云:“若从天处堕,众善尽无余,任落傍生鬼,泥犁随一居。”
悚惧苦者,于具有广大福聚诸天,及有最极胜妙欲乐生时,诸薄福天子见之便生惶怖,由是而受广大忧苦。
砍截等苦者,诸天与修罗战时,受诸支节断截、身体破裂及杀害之苦。若断头者,则便殒没。若伤身节余处,续还如故。
摈逐苦者,强力天子才一发忿,诸劣天子便被驱摈出其自宫。
在中士道的观苦部分,是以观天道苦为重点。因为世人或其他宗教往往以上生天道为究竟归宿,但佛法告诉我们,天堂并非我们所以为的那么圆满,一旦天福享尽,也是会堕落受难的。关于天道苦,本论主要从欲天之苦和上二界天两部分进行说明。首先,是从死堕苦、凌蔑苦、割截苦三方面来说明欲天之苦。
“诸天若于死时,见五死相,从彼所生之苦,较先受用天欲所生之乐尤为重大。”天人将要临命终时,有五衰相出现。从这种五衰相所生起的痛苦,比起他们原来所享受的欲乐更为强烈。因为这种苦乐产生了强烈反差,正是这种巨大的落差,使痛苦显得尤为剧烈。
“五死相者。”那么,五衰相是什么呢?
1.“身色不可爱乐。”身体产生变化,不再庄严美妙,令人爱慕。比如天人的身体本来有光,临终之前,这种光芒就黯淡下来;天人洗澡时水不会沾到身上,临终之前,水就会沾到身上;天人的身体本会散发微妙香气,临终之前,则会散发臭味。
2.“不乐本座。”天人都有高大庄严的宝座,坐在上面威风凛凛,非常舒服。但在将要临终时,再上座就会如坐针毡,惶恐不安。
3.“花鬘萎悴。”天人所戴天冠上的鲜花,平时始终娇艳欲滴,但在将临终时,这些花朵就会枯萎憔悴,日渐凋零。
4.“衣著垢染。”天人所穿的衣服是由如意宝树的树叶缀成,不时有微风吹过,可使天衣保持光鲜。但在将临终时,天衣就会出现污垢,即使有风吹过,也无法使其洁净如初。
5.“身出昔时所无之汗也。”天人的每个毛孔都会散发香气,但将临终时,身上就会散发汗臭。
“《亲友书》云:若从天处堕,众善尽无余,任落傍生鬼,泥犁随一居。”泥犁,即地狱。《亲友书》说:天人将要堕落时,如果他往昔的善缘已经享尽,就很可能堕落于畜生、饿鬼或是地狱中的任何一道。
天人出现五衰相后,并非立即寿终,到真正投胎还要经过七个昼夜。虽然只是七昼夜,但四天王天的一天就等于人间五十年,再以上的天界,时间就更是漫长了。更何况,处于痛苦中的时候,时间显得格外难捱。所以,天人出现五衰相后的七天是极其痛苦的。此时,他的神通尚未失去,可以看到自己未来的去处,乃至到某地当猪做狗,那种反差带来的痛苦尤为剧烈。因为有情对痛苦的承受力是有一定限度的,如果反差太大,承受系统就会崩溃。
“悚惧苦者,于具有广大福聚诸天,及有最极胜妙欲乐生时,诸薄福天子见之便生惶怖,由是而受广大忧苦。”其次,天人也会遭受惊恐的痛苦。因为天道也有势力大小的不同,面对那些有着广大福德的诸天及最为殊胜美妙的欲乐时,那些福德不够的天子见了,会情不自禁地紧张惶恐,并因为这种对比使内心感到压抑,从而导致忧愁和痛苦。就像来自穷乡僻壤、从未见过世面的人,见到地位显贵的高官或进入富丽堂皇的场所,总觉得十分拘谨,惟恐自己应对不得体或出了什么差错,天人也同样会有这种心理反应。
“砍截等苦者,诸天与修罗战时,受诸支节断截、身体破裂及杀害之苦。若断头者,则便殒没。若伤身节余处,续还如故。摈逐苦者,强力天子才一发忿,诸劣天子便被驱摈出其自宫。”天人还要遭受被割截的痛苦。天人经常和阿修罗发生冲突乃至战斗,在相互争斗中,天人的肢体会被打残乃至割截,身体也会出现伤口,甚至会面临被杀害的痛苦。如果头被砍断,天人立刻就会死去。如果仅仅肢体受伤,到天池中洗一下,还会复原如初。此外,天人还有被驱逐的痛苦。只要那些势力强大的天子发怒,福薄力小的天子就会被驱逐出宫。
以上,是欲界天人所要遭受的痛苦,主要有临终五衰相现所带来的痛苦,及身份低贱所遭受的凌蔑苦,与修罗争斗所产生的割截苦。
② 上界天之苦
上界天之苦者。上界二天虽无苦苦,然具惑与障,于死及住不得自在,以其粗重即彼苦也。
复次,《集法句》云:“有色无色界,超越于苦苦,具有定乐性,经劫住不动。然彼非解脱,尔后仍复堕。从恶趣苦滩,暂似为出越。虽勤无久居,犹如鸟飞空。如童力射箭,终有下坠时。似灯久燃烧,刹那刹那坏,为行及变坏,诸苦所损害。”
上界天,指欲界之上的色界天和无色界天。
“上界天之苦者。上界二天虽无苦苦,然具惑与障,于死及住不得自在,以其粗重即彼苦也。”苦苦,从饥饿、疾病、风雨、寒热、鞭打、劳役等苦缘而产生的痛苦。粗重,即烦恼种子。在色界、无色界二天,虽然没有欲界天那样的苦苦,但还有惑业和行苦,而且对生死无法自主。另外,他们的定力虽能使烦恼不起现行,但烦恼种子仍在。也就是说,生命中制造痛苦的力量仍然潜伏着,不能真正自在。
“复次,《集法句》云:有色无色界,超越于苦苦,具有定乐性,经劫住不动。然彼非解脱,尔后仍复堕。”定乐,即禅定的快乐。《集法句》说:色界和无色界虽然没有苦苦,而且能长时间安住于定乐中,使粗重的烦恼种子长期不起现行。但得定只是代表生命的某种状态,并不意味着解脱。一旦天福享尽,仍是会堕落的。
“从恶趣苦滩,暂似为出越。虽勤无久居,犹如鸟飞空。如童力射箭,终有下坠时。似灯久燃烧,刹那刹那坏。为行及变坏,诸苦所损害。”这一段仍是《集法句》的偈颂。投生于上界天,无非是从恶趣的苦海中暂时解脱出来,暂时休息一下。但我们要知道,上界天也非久居之地。就像鸟儿飞翔在天空,终归是要停下的,不可能永远留在空中。也像孩子向天上射箭,虽然射出去了,终归也是要落下来的,不可能一直向前射去。又像油灯在那里燃烧,虽然眼下还在亮着,其实灯油正在逐渐枯竭,终归是会油枯灯尽的。即使贵为诸天,也要面对无常的损耗和痛苦。因为他们的快乐仍是建立于有漏五蕴之上,仍是有行苦的。
可见,天道也不是究竟的安身立命之处,因为他们仍未解决惑业。建立在惑业基础上的生命体,不论以什么形态出现,其本质都是痛苦的,都无法获得永久的安乐。唯有生起出离心,才是解决生命问题的唯一出路。否则,所有努力都会成为凡夫心的增上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