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讲于戒幢佛学研究所
济群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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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的造作与积聚

  部派佛教和大乘佛教对业的体性存在不同观点。有部将业解释为无表色,而唯识则将它与心法统一起来。按唯识的观点,业本身表现在身语意上,而身语意发动后,又会成为种子储藏于阿赖耶识中。种子代表着过去生命的经验,并在现前和未来继续发生作用。
  业力说,即自身行为决定自身利益。但我们的行为千差万别,即使同样的行为,其思想动机和行动结果也大相径庭。那么,它们又是如何构成业报的呢?需要从几方面进行分析。首先,要明确这件事是什么,是杀生、偷盗,还是邪淫、妄语。其次是意乐,包括想、烦恼、发起三种。想,即造业时的想法及对造业对象的认识,比如要杀某人,这一想法与实际对象是否一致?如果一致,则构成根本罪。如果这一想法与实际情况不符,罪过相对会轻一些。另外,罪业成就了才是根本罪,若杀人未遂,犯的就是方便。烦恼,即造业的心行基础,是贪、是嗔还是痴?若想谋财害命,就是贪;若是冤家路窄,则为嗔。发起,是对某个对象生起杀害等想法,若无心伤害却误杀,和有心伤害的罪过是不同的。第三是加行,即通过什么方法和手段实施犯罪行为,如用石头将人砸死或将人推入水中淹死等,都属于加行范畴。至于究竟,是指事情达到预期目标,如果圆满成功,犯的才是根本重罪。
  业的差别,还表现为积聚与未积聚的不同。所谓未积聚,即梦中行为。因为梦中的意识极弱,在这种状态下,行为在思维中留下的影像也极弱,不会对未来生命构成很大影响。相反,在清醒状态下,意识力量很强,所作所为将构成强大的心行力量。
  此外,业还有共业和不共业之分。所谓共业,如我们生活在同一地区,有着相同的气候、环境。所谓不共业,即使在同一地区,各人的生活境遇悬殊很大。同样是遭遇地震,有些人一命呜呼了,有些人受伤致残了,也有些人安然无恙,这就是因共业之中的不共业所致,是为共中有别。
  业力说是佛法的重要思想,其原理建立于缘起之上。缘起甚深,所以,由业感果并非简单的由此及彼,而是涉及种种相关因缘,更存在诸多变化因素。在《道次第》中,这部分属于下士道的内容,但我们要知道,整个佛法修学皆以缘起因果为基础,从止恶行善开始,最终也离不开止恶行善,所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业的认识

  如果不了解业的原理,就无法真正理解因果。从《阿含经》到部派佛教的《阿毗达磨》论典,再到大乘的瑜伽、中观,关于业的探讨始终占据重要地位。其实,不论哪个宗派也不论哪些经论,关注的核心问题并没有多少。但每部论都是从不同角度诠释这些问题,从而形成自身特色,所谓“方便有多门”。我们需要学习的,正是这些不同的方便。
  《道次第》中关于业的阐述,大致可分为八个部分。
  第一是思维业果的总相。包括业决定之理、业增长广大、业不作不得、业作已不失等方面。所谓总相,即业的总体特征。
  第二是业的行为。从人天乘的意义上说,善恶行为主要可归纳为十善业和十不善业。其中,十不善行分别是杀生、偷盗、邪淫、妄语、两舌、粗恶语、绮语、贪、嗔、痴。对于每种行为,本论分别从事、意乐、加行、究竟四方面进行考察。这一部分内容,也有助于我们认识和受持五戒。在性质上说,杀生本身就是一种罪恶行为,当它作为戒律时,标准是什么?当它作为善行时,标准又是什么?考察五戒十善,同样要对构成不善行的具体因素进行分析,才能作出准确判断。
  第三是业果的轻重。十种不善行,如杀生、偷盗、邪淫等,在什么情况下是轻,什么情况下是重呢?同样一种行为,因为意乐、加行、究竟的不同,又会导致不同的性质和结果。比如杀生,它是人的行为而非机器操作,故每桩杀业皆由众多错综复杂的因素构成。或是有心杀害,或是无心误犯,或是偶尔为之,或是长期行为,包括所杀对象的不同,都会构成不同程度的罪业,不能简单地划上等号。从法义上说,判罪需要有个标准,才能明确是重罪或轻罪,以及它所招感的结果是轻是重。关于这些问题,《道次第》从两个角度作了阐述。其一是六种业重,包括现行者、串习者、自性者、事者、所治一类者和所治损害者。其二,则从田门、依门、物门、意乐门四门进行阐述。田门,即犯罪的对象;依门,即犯罪者的身份;物门,即实施的行为;意乐门,即这一行为的发心。
  第四是招感的果报。本论主要讲到异熟果、等流果、增上果三种。所谓异熟果,即因果相异而熟,又分异时、异类、变异等;所谓等流果,等即同等,流即流类,由因流出果,由本流出末,因果本末相类似;所谓增上果,于异熟、等流体上,招感外缘显现之事。
  第五是十善业。以上主要讲十不善业,认识到十不善业的过患,目的就在于促使我们修习十善业。十善业也包含事、意乐、加行、究竟四个方面,每一善行的结果也有异熟、等流、增上之分。
  第六是业的差别。本论谈到引业、满业的不同。此外,又有定业与不定业之分,前者是必定受报的,后者则不一定会受报,视事态发展而定。《阿含》等经论也谈到,业的定与不定是从两方面进行判断,一看是否有心造作,一看是否至诚忏悔。若无心造作或忏已还净,就不一定会受报。而定业和不定业中,还存在受报时间的差别,分现法受者、顺生受者、顺后受者三种。
  第七是成就佛果的色身所须具备的因和果。从果上说,这一色身应具备寿量圆满、形色圆满、种族圆满、自在圆满、信言圆满、大势名称圆满、男性具足、大力具足八项,并分别阐述了修成这八种果的因。
  第八是认识不善业的过患,并积极采取对治方法。在认知上,人天乘的修行要不坏缘起、深信因果,从而断恶修善。在手段上,主要是以忏悔对治,本论阐述了能破力、对治现行力、遮止力、依止力四种。
  本论关于业的介绍,基本就是这些。

业力与忏悔

  关于业力能否忏悔的问题,我们首先不能存有自性见。因为业也是缘起的,无自性的。既然是缘起的,必定可以对治,这一前提应当确定。否则,将业视为固定不变的力量,显然不符合佛法的缘起观。至于能对治到什么程度,因涉及诸多因素,不可一概而论。
  业力主要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造业过程中形成的心行力量,一是由此行为带来的客观结果。
  我们每造一次业,都会在内心埋下一颗业种,或者说打下一个心结。同时,对方心中也会产生相应的力量,如愤怒、怨恨等。修行可以将自己内心留下的痕迹抹掉,却很难消除对他人构成的伤害。
  比如曾和别人结下怨仇,虽然我们已将这些恩怨放下,不再怀恨在心,但对方未必因此而消除敌意。因为我们所能忏悔的,主要是属于自己的业种子和心行力量。当然,如果我们犯错后立即忏悔并诚恳道歉,也可能会瓦解对方的怨气,双方冰释前嫌,相逢一笑泯恩仇。但事情未必都那么尽如人意。
  再者,我们无始以来造作的恶业难以计数,正如《普贤行愿品》所言:“若此恶业有体相者,尽虚空界不能容受。”如果今生成就阿罗汉果,或是带业往生,如何来得及一一道歉呢?更何况,即使能够办到,对方也未必接受我们的道歉。
  佛陀在世时,央掘魔罗因邪见杀了999人,后得佛陀度化,出家修行并证得阿罗汉果。作为证果的圣者,已彻底断尽烦恼并解决了自身的心行问题。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向他扔石头表示愤怒。这就说明,除自身的心行结果之外,还有外在的结果。即使我们至诚忏悔,也只能使自身得到清净,很难将对方心中的种子一并消除。正因为如此,目犍连尊者才会受报而死,佛陀也会因业报而头痛三日。否则,就无法理解这些现象。难道佛陀的修行还不足以抵消业力吗?或是佛陀的忏悔还不曾修习圆满吗?
  忏悔,包括忏和悔两方面。所谓忏,是就业的本身进行对治,通过无生忏或佛菩萨的加持来消除业力;所谓悔,是不再继续犯错,使业力停止增长。如果将业力比做种子,本将发芽、生长、结果,但通过忏悔,种子就像以猛火沸汤煮过一样,虽然业种还在,却无法继续作用。
  忏悔的效果,主要取决于忏悔的方法和力量。其中,忏悔方式包括作法忏、取相忏、无生忏等。通过诵经、念佛,拜三十五佛、八十八佛大忏悔文,或念诵金刚萨埵心咒及百字明咒,以至诚求忏悔之心和佛力加持,消除不善行在内心形成的种子。此外,还可修空观或实相观,将业种消融于实相的觉照力中。除不同的忏悔方式外,忏悔时心力的强弱,也直接影响到忏悔的效果。每种心理因素都有一种与之对抗的反面力量,忏悔,就是要将这种反面力量调动起来。当然,这一力量必须超过业种子形成的力量,才能在双方的对垒和抗衡中取胜。若只是心不在焉地念咒、诵经,很难取得预期效果。严重的业力,必须以猛利的手段和心力才能对治。
  忏悔是对自我的反省,也就是“自觉”的心理。听到“自觉”二字,我们或许感觉很普通。其实不然,因为“佛”即觉者之义,自觉觉他,觉行圆满。可见,自觉正是佛法修行的要领,其力量可以化解内心的一切业障、烦恼和心结。当然,这又取决于我们自觉到什么程度。
  此外,我们还可采取读诵大乘经典、拜忏、诵咒等方式清除业障。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不仅能得到佛菩萨的加持力,也能启动自身的心行力量。事实上,每个人都有化解自我心结乃至各种业障的能力,只待我们开发和运用。

无生忏和心的本质

  无生忏,是佛法中的最高级的忏法,能从根本上消除业障。其实,心具有解决自身问题的能力,关键是让心恢复到自然状态。我们现有的凡夫心,是心灵扭曲的表现。这种扭曲带来了痛苦、烦恼、不安,形成了种种心结。如果我们将心安住于本来的清净状态,所有心结将随之消融。就像蛇,无论将身体缠成多么复杂的结,自己都能解开。我们的心,也具备这种化解心结的能力。
  本来清净,是指心的本质,即《心经》所说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关键在于,我们必须体认到心的清净本质,并安住于这一层面。若进一步扩大清净心的作用,那么因凡夫心造作的业力就失去了落脚点。事实上,这种清净心有足够的力量来消除业障。
  但我们要知道,所谓本来清净,是指心的本质,并不意味着我们从未造过业。如果我们认识到心本来是清净无染的,那么,一切不净和污垢就失去了生根之处。其实,每个念头都是无根的。比如我们想着这本书,内心就会出现关于书的种种。然后再想到麦克风,书的念头就不复存在了。念头从书转到麦克风的过程,只是影像的转换而已,事实上,正是来无影而去无踪。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所造的业力,也只是内心的一些影像而已。无论善或不善的心行产生作用时,都不曾离开心的本质。正如大海涌起的波浪,尽管有无数变化,其本质还是海水。从佛法的最高见地而言,一切起心动念皆是法身的作用。我们只要不随着念头走,便不会影响心的本来清净,就像海浪终将回归大海,就像云彩无法染污虚空。

烦恼、业、果报

  没有学过教理的人,说起业障时会很笼统。最近妄想很多,他会说是业障现前;最近诸事不顺,也会说是业障现前。我们学习教理,必须明确业障究竟是什么,也必须分清烦恼、业、果报三者之间的差别。
  业,是因烦恼表现出的行为,它们的关系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业因烦恼而生起,如因贪造业,或因嗔造业;一是招感果报必须以烦恼为土壤,否则业是无法产生作用的。
  所谓业障,是由业力形成的障碍,为果报的显现。如想修行但必须忙于生计而无暇修行,或发心出家但家人强烈反对并多方阻挠,或有时间修行却时时被病魔缠绕等,都是业障的表现。有时,善业带来的乐果也会成为障碍,比如太有钱或生活太舒适了也未必是好事,所谓“富贵修行难”。
  业并非固定不变的,还有增长广大的功能,相当于现代人所说的增值。任何东西的增值都离不开环境,如购买房产,市场比较好的前提下才会增值,不然也可能缩水。至于增值到什么程度,则取决于各种相关因缘和条件,包括房屋的结构、地点、周边环境等。业的增长也与业的轻重相关,并非无条件的。在某些情况下,业还会损减。如证得阿罗汉果后,业失去了继续生长的土壤,就不再增长扩大。
  关于受报的问题,也要视因缘发展。如果你生在娑婆世界,对方已往生极乐,又如何受报?或是对方已证得阿罗汉,入无余涅槃,又怎样去找他?所以,很难一概而论。至于说到安世高、慧可等高僧偿还命债之事,如果修行达到相当境界,知道对方尚存报复之心,希望将此业缘了结,所以不断在人间受生,偿还以往的恩怨情仇。但我们要知道,对于修行有成的人来说,偿还命债并不困难。他如果没有能力偿还,也不敢如此坦荡。若已具备这个能力,就像百万富翁偿还几百元债务,根本就不算什么,不像我们将生死看得那么重。

承前启后的中士道

  本论的中士道部分,阐述了趣向解脱的修行,重点为戒定慧三无漏学,即趋向无漏的修学方法。在《道次第》中,中士道是作为上士道的基础,主要强调了别解脱戒的重要性。重视戒律、重视闻思、重视次第,是藏传佛教噶当派的学风。宗大师创建的格鲁派,也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本论的这一部分,介绍了持戒的意义、功德及不持戒的过患。而定(奢摩他,即止)和慧(毗婆舍那,即观)为解脱道和菩萨道共有,将在上士道作进一步展开。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大乘的不共之处在于菩提心,而止和观是通三乘的,三乘圣者皆应修止和空性慧。
  从发心来说,下士道所发为增上善心,中士道所发为出离心,上士道所发为菩提心。以往,人们多将出离心视为小乘的发心,但本论明确指出,不论声闻行者还是菩萨行者,同样要对轮回生起厌患之心,纠正了人们长期以来所认为的,菩萨无须出离惑业和轮回的误解。宗大师告诫我们,身为菩萨,必须先从惑业中解脱出来,才有能力利益无量众生。至于菩萨的不舍轮回、不舍众生,则是因菩提心的力量所致,由一己之苦推及众生之苦,不忍独自解脱,所谓悲愿自在。由此可见,出离心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发起菩提心。
  出离心乃出离轮回、希求解脱之心,就像被捆绑的人从绳索中逃出。那么,束缚我们的是什么?以什么方法获得解脱?解脱之后,又将获得什么身份?这些问题,正是中士道所要解决的。
  以出离心为基础,菩提心才能发得更真实、更如法。若对轮回及恶道之苦没有深刻认识,自身尚无希求解脱之心,又怎么会关注众生的解脱?在这种情况下谈菩提心,充其量只是口号而已,不可能发得真切。当然,本论所说的出离心,和纯粹的声闻道的出离心还是有所不同。

以观苦巩固出离心

  中士道的重点是培养出离心,故着重阐述四谛中的“苦谛”和“集谛”。同时,《道次第》是以菩提心统摄三士道,最终导向无上菩提而非涅槃,因此“灭谛”和“道谛”两部分介绍得比较简单。
  四谛法门为佛陀初-转-法-轮时宣说,分别是知苦、断集、慕灭、修道,这也是佛陀根据切身经验为我们制定的修行流程。知苦似乎很容易,事实上,真正体悟到“诸受是苦”并非易事。因为人们通常的感觉是有苦有乐,尤其是现代人,物质生活如此丰富,到处充斥着声色和娱乐,使我们对痛苦的感受变得非常迟钝。
  佛法所说的苦,又有苦苦、坏苦、行苦之分。根据苦受建立苦苦,根据乐受建立坏苦,根据不苦不乐受建立行苦。行苦,即无常之苦,如饥饿时吃饭是快乐的,但吃多了又会转成痛苦。可见,有漏的快乐皆无法持久。因为它是以欲望需求为基础,欲望满足时固然能带来相应的乐受。但超出身心需要后,任何能使我们快乐的行为,如散步、洗澡乃至娱乐等,都会使人感到厌倦和痛苦。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习惯于某种欲望的满足,一旦得不到满足时就会带来新的痛苦。如习惯天天洗澡的人,若无条件满足这一需要,会感觉很不自在,甚至影响到心情。而没有这种习惯的人,洗不洗都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观苦,要从实际的苦说起。作为出家人,我们虽然没有太多现实的苦受,如维持生计的苦,儿女情长的苦,追名逐利的苦等,但同样要保持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是基于对六道轮回的观察,认识其本质是苦。只要我们未曾出离轮回,即使现在不苦,仍将有很多苦等待着我们。
  出离心的生起,必须观轮回的本质是苦,在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八苦外,《道次第》所讲的六苦也很有代表性,即无有决定、不知满足、数数舍身、数数受生、数数高下、无伴之过。有漏的世间就是这样,一切都不确定,而我们的心又永不满足,因此生生世世辗转在轮回途中,数数舍身,数数受生,流过的血比大海水更多,累积的白骨比喜马拉雅山更高。
  观轮回苦,通常是思维地狱苦、饿鬼苦和畜生苦。其实,只要想想世间那些不幸的人,想象是自己在经历那些衣食无着、缠绵病榻的苦难,就会对轮回苦产生真切的怖畏。修行,要借助很多方便。什么方便能使我们生起出离心,就使用什么方便。很多人遭遇病痛或挫折时,往往会生起一念出离心,但凡夫对痛苦是很健忘的,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所以,出离心生起后,必须时时以各种因缘去巩固它,以达到相应的发心力量。
  在家人学佛会更容易产生出离心,因为每天都面临着现实的、无法逃避的苦,这些苦正是发起出离心的增上缘。我们出家以后,摆脱了这些世俗之苦,更需要加强对苦的观修,如念死、念三恶道苦。否则的话,很可能就此松懈。久而久之,甚至将出家生活当成一种日子来过,精进和淡泊的程度都日渐退失。
  我们虽然出家了,但如果关心的是怎样把日子过好,还是典型的凡夫心。我们要知道,凡夫心总是在伺机而动,只有出离心特别强烈时,它才会暂时避一避。出家的环境虽然远比在家时清净自在,但并不意味着走入寺院就万事大吉。寺院固然为我们提供了如法、清净的修学环境,但终究不是能保障我们永不退转的极乐世界。在没有见道之前,不论生活在什么环境中,凡夫心都是心灵世界的主导力量。只要我们有所懈怠,没有刻意地防范它,没有积极地对治它,没有强化另一种正面力量与之抗衡,它始终都是主流。
  《道次第》要求我们时常念死、念无常、念三恶道苦,正是为了帮助我们巩固出离心。出家时所发的出离心,只是一念的力量,远远不够强大。若不及时注入新生力量,凡夫心随时会卷土重来。所以,不论是出家人还是在家人,每天都要以观苦、念死、修无常观来壮大出离心。

从认识苦到解脱苦

  从对苦的认识,到对苦的解脱,是佛法修学的重点。学佛,正是为了从烦恼、业力汇聚的无边苦海中解脱出来。菩萨度化众生,同样是以认识苦为前提。看到苦难的众生,不忍将其置之度外,因而生起悲悯和救拔之心。
  避苦求乐,是一切众生的本能。动物如此,人类亦如此。人类的一切努力,无非是为了获得快乐。问题在于,怎样才能抵达这一目标?这也离不开因果规律,一是找到苦的根源,一是掌握获得快乐的方法。如果不明了离苦得乐的因果,付出的努力往往是缘木求鱼,既避不开苦,也得不到乐。
  佛法所要解决的问题,和人类避苦求乐的总目标是一致的。不同的是,佛陀给我们指出了正确的方法,从认识病苦、寻找病因、采取治疗方法,直至最终解除病苦。佛法所说的涅槃和寂灭,正是要息灭我们的惑和业。在多数人的感觉中,声闻的灰身灭智,似乎是什么都没了,不免使人担忧。事实上,我们现有的色身,现有的妄想和经验,并不代表生命本质,灭除之后没有任何妨碍。当我们将这些视为生命本质时,才会因此感到恐惧。其实,灭除的只是生命呈现的影像,并非本质。
  学习中士道,关键要了解惑、业、结生相续三种杂染。惑,即烦恼;业,即业力;结生相续,即生死过程。惑、业、苦,亦名烦恼杂染、业杂染、生杂染,是染污并系缚生命的三种力量,也是十二因缘的内容。关于这部分内容,《俱舍论》讲得非常详细。其中,《随眠品》专门就烦恼作了阐述,《业品》对业的相关内容作了分析,《世间品》则探讨了结生相续的问题。此外,《瑜伽师地论》也论述了烦恼、业及结生相续等相关问题,尤其是如何死亡、如何投胎等细节,介绍得极为详尽。佛法所说的解脱,正是将我们从这些生死系缚中解脱出来。

我见为一切烦恼之本

  坏聚见、边执见、见取见、戒禁取见、邪见,属于恶见范畴。
  坏聚见,又称身见、萨迦耶见。坏为毁坏、无常之义,坏聚指五蕴色身,于此五蕴法上,妄生执取,计我、我所。认为我是常的,或者是断的,则属于边执见。
  我见又有分别和俱生之分。分别的我见较易断除,俱生的我见则很难清除。见道,主要断除的是见惑。唯识宗谈到,八地才舍弃阿赖耶,而非初地所能舍弃。说明初地虽已断见惑,但俱生烦恼还在起作用。
  《道次第》中,将我见视为一切烦恼的根本,由此导致我贪、我嗔、我痴、我慢等。了解烦恼的种种表现,对修行很有帮助,从而有的放矢地对治这些凡夫心。如能结合《俱舍论》来理解,可以帮助我们更清晰地认识烦恼过患及生起次第,因为《道次第》的不少思想皆源于此。
  在烦恼的生起次第中,关于无明和坏聚见(我见)的作用有两种不同说法,或认为是各别,或认为是一体。无明,是“于事理等法无所明了,障覆真性”。又因为不明真相,故产生我执这一错误认识。那么,无明和我执究竟是一还是二呢?
  唯识典籍中,经常运用的一个比喻是,将绳子误以为蛇。因为没有看清,所以将绳子当做是蛇,以此说明凡夫因未看清五蕴色身,故当做是“我”。看不清事实真相,是无明的作用;把它当做是我,是我执的作用。所以,无明和我执可以理解为是一,也可以理解为是二。
  我执,是一切烦恼生起的根本。而缘起法告诉我们,一切都是众缘和合而成,包括每个起心动念,包括内在身心和外在世界,其中既无我,亦无我所。经常作如是观,就能淡化并逐步瓦解我执。我执是一种意识作用,或执著色身是我,或执著想法是我。其实,这纯粹是人们赋予其上的错觉。而这种“我”的感觉,是凡夫根深蒂固的惯性。任何一个念头产生时,背后都有这个“我”在作用:我喜欢、我讨厌、我要、我不要等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我们要修行、解脱,就必须摆脱这一错觉。如果随此惯性摆布,苦日子是没有尽头的。所有烦恼皆因我执、我所执生起,这种执著不仅在于意识层面,更深深埋藏于潜意识中。但第七识(末那识)本身不会修行,必须从第六识(意识)建立正确寻思及智慧观照,也就是观察修。观察修达到一定程度后,引发现量的观照。随着观照力量的不断增强,第七识也将随第六识的转化而转化。

解脱道和菩萨道

  中士道,相当于声闻的解脱道。在以往的修学中,声闻的解脱道和菩萨乘往往各行其道。在经论方面,声闻乘的典籍中很少出现菩萨道的内容,即使有也非常简单;而不少大乘典籍中,对声闻乘的修行和声闻行人,多持贬低、批判的态度,斥为焦芽败种。那么,解脱道和菩萨乘的修行就无法相融吗?
  汉传佛教是大乘,但绝大部分出家人的修学,既有声闻乘的内容,也有菩萨乘的内容。如受戒就是以声闻别解脱戒为主,当然,多数人也同时受持菩萨戒。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读诵大乘经论、修学大乘法门,是否就意味着我们是菩萨道行者了呢?事实上,很多人的发心都偏向个人解脱,或是为个人了脱生死,或是为个人往生极乐,显然不是菩萨乘的发心。
  怎样处理好解脱道与菩萨乘的关系?《瑜伽师地论》就是典型,论中将三乘、五乘善巧地结合到一起。近代大德中,太虚大师、印顺法师也作了类似的建构。相比之下,《道次第》的建构又有自身特点,即以菩提心统摄一切修行。下士道也好,中士道也好,都是为上士道服务的,皆可视为上士道的前行。如《道次第》所建构的中士道修行,也不是以个人解脱为最终目的,而是以此作为进一步修学上士道的基础。
  本论上士道的内容主要有四部分,一是菩提心在大乘佛教中的重要性;二是菩提心如何生起,介绍了“七因果”和“自他相换”两种法门;三是菩提心与菩萨行的关系,即如何认识方便与慧缺一不可,这也是《道次第》的重点;四是菩提心生起后应如何实践,包括菩提心的受持仪轨及六度四摄的修行。
  三士道有正和共之分,就各个层面而言,下士、中士、上士都是正的。而从三者的关系来讲,又有共的部分。宗大师造这部论,目的是将三乘行者统统引向大乘。不论下下根机还是上根利智,皆可通过这种有次第的引导进入无上佛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