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道次第略论》讲记
济群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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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上士道修心次第

  在《道次第》的建构中,宗大师将道前基础、下士道、中士道、上士道组成层层递进的整体,避免了彼此对立。每个部分虽可独立成章,但又是菩萨道修行的组成部分,故下士道又称共下士道,中士道又称共中士道。这一思想和《法华经》所说的“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除佛方便说”一脉相承。佛陀一生说法无数,施设种种法门和方便,无非是要令众生悟入佛的知见。除了对机的不同,根本目标是一致的。
  上士道的修学内容,主要从菩提心的殊胜、菩提心如何发起、菩萨行的安立、广说菩萨行四个方面进行阐述。
  一是菩提心的殊胜。菩提心是大乘佛法的根本,也是大乘区别于声闻的不共所在。在《道次第》中,宗大师特别强调菩提心的重要性,以此统摄佛法的整个修行。换言之,菩提心贯穿了从学佛到成佛的整个过程。关于菩提心的重要性及菩提心的修行,寂天菩萨的《入菩萨行论》讲得非常透彻,可作为这一部分的修学参考。
  二是菩提心的发起。认识到菩提心的重要性之后,关键就在于,怎样发起这一心行并持之以恒,发得到位,发得圆满。心虽然是无形无相的,但每种心行的发起和调整也是可以量化的,比如怎么发起,发到什么程度才算到位,等等,都有具体标准可以参照,是具有可操作性的。比如愿菩提心的发起,《道次第》就为我们介绍了具体的受持仪轨。当然这也不是宗大师的独创,而是大乘佛教本身的传统。
  三是菩萨行的安立。关于这部分内容,关键是要方法正确,就像挤牛奶,如果到牛角去挤,无论耗费多少精力都是劳而无功的。修行也是同样,每种心行训练必须有正确因缘,比如慈悲应该怎么修习,智慧应该怎么修习,等等。如果定位不准或用力不当,肯定是无法成就的。
  四是广说菩萨行。也就是说,修行采取的手段要完整。成佛,不是成就外在的什么,而是成就悲智两种品质:悲愿无尽,智慧无尽。如果方法不完整,或许只能成就智慧,或许只能成就大悲,导致“修福不修慧”或“修慧不修福”的偏差。比如汉传佛教的传统,就更侧重空性见的修学,而关于菩提心、菩萨行的内容相对薄弱。所以,虽然汉地盛行的是大乘佛教,却始终予人消极避世的感觉。原因就在于,多数人并没有对菩提心引起足够重视,没有将菩萨行真正落实到生命中。
  对于大乘佛法的修行来说,主要是悲智两大品质的成就。关于这个问题,宗大师旁征博引,以大量经论论证了“方便与慧,随学一分,不得成佛”的观点。慧,就是证得空性;方便,就是证得智慧的方便及成就慈悲的修行。根据这些内容,大乘佛教又建立了六度的修行。广说菩萨行,就是详细阐述怎样修习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六度,圆满的标准又是什么。

第一节 菩提心的殊胜

一、大乘教法的殊胜

  如是流转之过患,从种种门中长时修习,则见于此三有如陷火坑。为欲解脱惑苦,证得涅槃,意怀热恼,由是修学三学,从生死中而得解脱焉。然此虽非同善趣,不复退堕,而于断过证德尚属少分。既于自利未圆,则利他亦不过零碎而已,终须佛为劝请而入大乘也。故诸具慧者从最初时便入大乘,甚为应理。
  《摄度论》云:“于利世间无能力,二乘心量必断之,能仁所示大悲乘,一味利他为自性。”若此,则诸士夫应以爱乐、威德及士夫之功力担负利他,方为合理。倘仅缘于自利,与傍生何殊?是故诸上士之本性,于利他乐专一而住。
  《弟子书》云:“畜类得草唯自食,渴时得水欢喜饮,士夫精进利他事,以乐威德功力胜。如日照世驾威光,大地载物不拣择,上士本性不自利,一味专作利世间。”如是见诸众生被苦所逼,为利他而忙者,名曰士夫,彼亦名为善巧。前书(《弟子书》)又云:“无明覆世乱众生,无力堕在苦火中,见此如己头燃火,彼是士夫亦善巧。”
  是故能生自他一切利乐之本源,灭除一切衰损之妙药,为诸善巧士夫所行之大道,虽见闻念触,亦能长养一切众生,住利于他而兼能成就自利,无所不全。有于此具大善巧之大乘而趣入者,当念此甚为希有,我幸得之,应尽所有士夫之功力,于此胜乘而趣入之。

  宗大师在为我们开示下士道、中士道的修行之后,又以殷殷之心,劝请我们进入上士道。事实上,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为此奠定的基础,是帮助我们迈入上士道的台阶。在上士道的修行中,首先要发起菩提心。菩提心,就是把“我要出离轮回”的意愿扩展到一切众生,不仅自己出离,同时发愿带领一切众生解脱生死,出离轮回。从这个意义上说,菩提心就是对出离心的延伸和圆满,其内涵是一致的,那就是解脱。声闻固然要成就解脱,菩萨同样要成就解脱。区别只是在于所缘对象,前者定位于个人解脱,而后者致力于大众解脱。当我们真正认识到轮回的痛苦本质,就像身处燃烧的火宅,忍心独自出离而不顾他人吗?
  “如是流转之过患,从种种门中长时修习,则见于此三有如陷火坑。”对于轮回的种种过患,我们要从各个角度反复不断地进行思惟,这样才能真正认识到,身处三界有如身陷火坑。这一思惟的目的,是帮助我们生起猛利出离之心。就像“穷则思变”那样,因为真切感受到苦,感受到轮回过患,从而迫切地希求解脱。
  “为欲解脱惑苦,证得涅槃,意怀热恼,由是修学三学,从生死中而得解脱焉。”对于尽快解除惑业带来的痛苦和证得涅槃,我们要怀有如救头燃般的强烈意愿,以这样急切勇猛的发心修学戒定慧,方能从生死中获得解脱。
  “然此虽非同善趣,不复退堕,而于断过证德尚属少分。”虽然解脱道比人天善趣更为究竟,不再于轮回流转,但并没有断除一切过失,圆满一切功德。也就是说,在断过和证德上,只是获得了部分成就。在断过方面,烦恼障已断而所知障未断。在证德方面,虽证得空性,但尚未圆满悲德,圆满究竟智慧。
  “既于自利未圆,则利他亦不过零碎而已,终须佛为劝请而入大乘也。”既然自身功德尚未圆满,即使有心利他,也只能随力随分地做一些,是不圆满也不究竟的,不同于菩萨行者对众生所具有的承担精神。所以佛陀最终还是要告诫他们回小向大、迈入大乘。
  “故诸具慧者从最初时便入大乘,甚为应理。”因为认识到菩萨道的殊胜,所以,具足智慧者应该从学佛开始就发愿成为大乘行者,这样才是明智的选择。从修行来说,固然要从下士道、中士道依次而行,但发心可直接以大乘为起点,所谓“志当存高远”。
  “《摄度论》云:于利世间无能力,二乘心量必断之,能仁所示大悲乘,一味利他为自性。”《摄度论》说:声闻缘觉二乘没有多少利益众生的能力,因为他们并没有广大的发心,没有无尽的悲愿。对于这种只求个人解脱的心量,我们必须断除。而佛陀所指示的大乘,是以一味利他为自体,通过利益众生来圆满佛道修行。需要注意的是,我们所要断除的并非二乘的修行阶段,而是二乘人仅以个人解脱为足的心量,或以二乘为究竟的认识。
  “若此,则诸士夫应以爱乐、威德及士夫之功力担负利他,方为合理。倘仅缘于自利,与傍生何殊?”正因为这样,作为一个修行者,应该以爱乐、威德和勇于担当的丈夫气概,承担起利益一切众生的使命,才是合理的。如果只想着个人利益,丝毫不考虑大众苦难,那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因为动物也会为了自身利益四处奔忙,这只是一种本能而已,而利他才是人类特有的高尚追求。
  “是故诸上士之本性,于利他乐专一而住。”所以说,大乘根机者的本性,就是一心想要利益众生,帮助他们解除轮回痛苦,并为他们带去究竟安乐,以此作为今生唯一的意愿。
  “《弟子书》云:畜类得草唯自食,渴时得水欢喜饮,士夫精进利他事,以乐威德功力胜。如日照世驾威光,大地载物不拣择,上士本性不自利,一味专作利世间。”本性,生命品质。《弟子书》说:动物得到草之后只想着自己吃饱,口渴时得到水就欢欢喜喜地喝了,只顾自己生存得快乐一点。而作为有高尚追求的菩萨道行者,因为对利他行发起勇猛精进之心,所感得的威德、安乐、胜力都超过一切,就像阳光普照世间无不周遍,又像大地承载万物不加拣择。对于真正的菩萨行者来说,不存在个人好恶,不考虑个人得失,一心只想着利益世间,利益他人。这种利益是平等而无限的,是包容而无别的。事实上,在生命的某个层面,我们都具备这种品质。只要将附加其上的我执去除之后,就能安住在平等一如的层面。
  “如是见诸众生被苦所逼,为利他而忙者,名曰士夫,彼亦名为善巧。”像他们这样的,因为看到众生被轮回和烦恼之苦所逼迫,从而发心为利益大众精进不懈者,就叫做“士夫”,也称为善巧有智慧的人。
  “前书又云:无明覆世乱众生,无力堕在苦火中,见此如己头燃火,彼是士夫亦善巧。”前面所引的《弟子书》又说:众生的心被无明所遮蔽,产生种种颠倒虚妄的认识。他们因为没有把握自己的能力,就会堕落在热恼中,如同身陷火海般痛苦不堪。那些看到众生遭受苦难就感同身受,像自己头上着火一般急于解救的人,就是大乘根器的行者,因为他具有悲悯众生的情怀。
  “是故能生自他一切利乐之本源,灭除一切衰损之妙药,为诸善巧士夫所行之大道,虽见闻念触,亦能长养一切众生,住利于他而兼能成就自利,无所不全。”所以说,利他行是为自己和众生带来一切利益安乐的源泉,也是灭除一切衰损的妙药,是有智慧的大乘根机者所选择的光明大道。具备菩提心和菩萨行的行者,随时随地都能利益众生,即使众生只是看到、听到、想到和接触到,也能由此得到帮助,得到教育,得到感化。而菩萨在利益众生的同时,也能成就自身利益,一方面能不断突破我执,一方面能成就无量福德,成就大慈大悲。总之,世、出世间一切利益都包含在内。也正因为菩萨的行为都是以利他和慈悲为基础,所以,凡是接触过他的众生,都会从中得益。
  “有于此具大善巧之大乘而趣入者,当念此甚为希有,我幸得之,应尽所有士夫之功力,于此胜乘而趣入之。”从具有无量善巧的大乘法门而迈入修行道路者,应该想到:我们值遇这么殊胜的教法,实在非常稀有。现在既然有幸得到,就应该尽自己的所有力量,以自己的整个生命去实践它,在菩萨道上不断前行,不断深入,这样才能实现生命的最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