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道次第略论》讲记
济群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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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破斥二种妄见

  《庄严经论》云:“初依闻起如理思,从如理思净慧生。”言从于所闻诸义如理作意中,而生显现通达真实谛理之修所成慧也。
  《现观庄严论》云:“随顺抉择分,于见道修道,数数而思惟,现及比修道。”此言大乘圣者所修道,有数数思惟,现量比知也。
  《集菩萨学论》云:“如是身及受用福德常无间断,于舍护净长,如其所应,均应常修。”此言身及受用、善根三者,于一一中,须修舍护净长四法。所言修中,有以分别慧观察而修观,及以不分别专一安住而修止之二种也。
  若尔,何道为修观,何道为修止耶?
  曰:如对善知识修信心,及暇满大义难得、念死无常、业果、流转过患、发菩提心等,皆须修观。盖于此等段落,各须一殷重无间、能转素常思想之心。彼若无者,则此等之反面,如不敬等,无能灭故。于此不敬等心生起时,若数数分别观察而修,则能自作主宰。
  譬之于贪境、增益可爱之相而多所修习,当起猛利贪著。若于怨敌多思其不可爱相,亦能生起猛利嗔恚。以是之故,修习此类道时,于诸境相,若显不显,心须执持殷重无间之观察而修也。倘心不能摄住于一所缘,为令如欲堪能安住之寂止时,若数数观察,则心不能住,故于是处则须修止也。
  或不了解如是道理,谓黠慧者唯当观修,诸姑萨黎应唯止修,此说非也。彼二种人,一一皆须双修止观。虽属黠慧,亦须修止。纵是姑萨黎,亦须于善知识修猛利信等故。
  又有误认以分别慧数数观察,唯当限于闻思之时,若求修慧则不应尔,此执非理。彼以为一切分别皆是执相,为成佛之障碍。是于非理作意之执实分别与如理作意之正分别二种,未能辨别之过也。亦莫执谓此教授中,须修心于一所缘如欲能住之无分别三摩地,于前若多观修,将为三摩地生起之碍。
  譬如善冶金银之黠慧煅师,将金银数数于火烧之,于水洗之,令彼垢秽悉净,最极调柔随顺,次乃能制耳环等饰具,如欲可成。如于昔之烦恼、随惑及恶行等,以修习黑业果及世间过患时所说,由分别慧数数观察彼之过患,令周遍热恼,作意厌离,如金在火,烧彼诸垢。又于善知识之功德及暇满大义、三宝功德,并白业果、菩提心之胜利等,以分别慧数数观察,则能令心润泽,引生信敬。如金在水洗,于诸白品,令意趣向爱乐也。
  如是成已,随欲修止修观,但稍作意,不假多功,即可成就。如是修观,实为修无分别三摩地之胜方便,圣者无著亦如是说。
  复次,能使心于所缘坚固安住之主要违缘者,即是沉掉二种心所。若有猛利无间念三宝等功德之心,则易断昏沉,以彼之对治,盖见功德则心生欢喜而高举。又若有猛利无间念死无常及苦等过患之心,则易断掉举,以掉为贪一分所摄之散乱心,彼之对治,即多种经中所赞之厌离心是。

  这一段,是关于修行的两种错误观点。修行有如战斗,必须知道敌人是谁,藏身何处,否则是无法进行对治的。“略示修法”的核心内容为止观。止,为安住修,其特性为无分别;观,为观察修,其特性为分别思惟。止观二者,在调心中具有相辅相成的作用。但不少学佛者往往只知其一,以为无分别才是修行。本论专门引用《庄严经论》、《现观庄严论》、《集菩萨学论》等对这一问题作了探讨,认为片面强调止而忽略观,或片面重视观而淡化止,在修行上都是不完整的。本论所破除的妄见,正是针对这两种错误观点而言。
  “《庄严经论》云:初依闻起如理思,从如理思净慧生。”首先,引《庄严经论》说明闻思修三者的关系。我们在修行之初,是由听闻正法而如理思惟,进一步,则是从如理思惟中引发智慧。这一次第非常重要。我们听闻了无常教法,就要以这一观念观察世间,从现实的无常显现中获得胜解。如果闻而不思,道理就只是道理而已。唯有将无常观落实于心行,才能摆脱常见,断除执著。
  “言从于所闻诸义如理作意中,而生显现通达真实谛理之修所成慧也。”言,指《庄严经论》所说。这也就是说,对于我们所听闻的经教和法义如理思惟,才能引发通达真理的修所成慧。智慧有闻慧、思慧、修慧之别,其中,修慧就是由修习而成的无漏圣慧。
  “《现观庄严论》云:随顺抉择分,于见道修道,数数而思惟,现及比修道。”抉择分,即见道。唯识体系的修行,分资粮位、加行位、见道位、修道位、究竟位五个步骤。其中,顺抉择分为见道之因,见道即现证空性,修道指见道后不断作空性观修,消融烦恼习气。此处又引《现观庄严论》说明:从顺抉择分的加行位,到见道、修道的成就,都离不开正思惟的作用。不论善行的建立还是空性的通达,都要通过比量的正思惟及现量的现观来成就。
  “此言大乘圣者所修道,有数数思惟,现量比知也。”这就告诉我们,大乘圣者的修行,离不开正确的思惟,离不开现量(不分别的安住)和比量(思惟、观察修)。唯识修行有四种寻思,以此获得四如实智。我们虽想认识宇宙真理,但现有认识和真理相距悬殊,无法证得空性。这就需要运用唯识、中观的正见对世界重新思考,在思考中不断调整观念,使认识逐步符合真理。
  “《集菩萨学论》云:如是身及受用福德常无间断,于舍护净长,如其所应,均应常修。”受用,指我们使用的财物和衣食。福德,指善根福德因缘。舍,指舍弃财物,修习布施;护,即护持修道顺缘;净,即净化并改变逆缘;长,对所修一切,以回向使之增长。《集菩萨学论》说:在修行中,我们要让身、受用、福德常无间断地修习舍、护、净、长四法。根据对应的内容,时时不忘修习。
  “此言身及受用、善根三者,于一一中,须修舍护净长四法。”这是对《集菩萨学论》之说加以解释,身、受用、善根三者,每一方面都要修习舍、护、净、长四法,使违缘远去,顺缘具足。
  “所言修中,有以分别慧观察而修观,及以不分别专一安住而修止之二种也。”修行大体有两种:一是观察修,也就是“分别慧观察而修观”;一是安住修,即“不分别专一安住而修止”。观的特点,是分别和观察;止的特点,是安住而不分别。不仅本论修行是以止观为核心,整个佛法的修行,都不外乎修止和修观。
  “若尔,何道为修观,何道为修止耶?曰:如对善知识修信心,及暇满大义难得、念死无常、业果、流转过患、发菩提心等,皆须修观。”在了解观察修和安住修的不同特点之后,宗大师接着告诉我们:那么,哪些内容需要通过观察修完成?哪些内容需要通过安住修完成呢?答案是:强化对善知识的信心、认识暇满人身的重大意义、念死无常、深信因果、思惟轮回过患、发菩提心等,都需要通过观察修来完成。
  “盖于此等段落,各须一殷重无间、能转素常思想之心。彼若无者,则此等之反面,如不敬等,无能灭故。”对于以上几个方面,必须不间断地以殷重心进行思惟,这样才能转化原有的观念和心态。如果不经过观修,那么以上所说对善知识修信心、念死无常等正念将无法建立,而与之相反的固有心行,如不敬师长等,也不可能被灭除。
  “于此不敬等心生起时,若数数分别观察而修,则能自作主宰。”此处,宗大师又根据凡夫的心行习惯,给我们举出了反面例子。当不敬善知识等心态生起时,如果以染污心不断观察,必然能找到善知识的许多“缺点”,这样想下去的话,就会被不恭敬的心态所主宰,认为对方一无是处,根本不值得依止。
  “譬之于贪境、增益可爱之相而多所修习,当起猛利贪著。若于怨敌多思其不可爱相,亦能生起猛利嗔恚。”比如对我们喜爱的境界,如果不断忆念其可爱之处,越想越觉得可爱,贪著就会随之增长。反之,对于仇敌或不喜欢的人,时常思惟对方的坏处,同样会生起猛利嗔心。因为每种心行都是缘起的,是可以培养的。
  “以是之故,修习此类道时,于诸境相,若显不显,心须执持殷重无间之观察而修也。”因为这样,依本论建立的次第修习,对于这些所缘境,不论是否显现,都要不间断地认真观修。这样才能转变心行,改变固有串习。学佛不是为了继续做凡夫,否则根本就不必修,因为我们已是非常合格的凡夫。所以,我们首先要摆脱的就是凡夫心,这也是修行的难度所在。就像在深深的陷阱往上爬,需要奋力攀登,稍有不慎就会落回原地。
  “倘心不能摄住于一所缘,为令如欲堪能安住之寂止时,若数数观察,则心不能住,故于是处则须修止也。”如果心不能安住于所缘,为了让它安住,就必须修止。如果心总在分别思惟,反而不利于安住。因此,在观察修的过程中,将心调整到位时就应该修止,使心安住于正念。
  “或不了解如是道理,谓黠慧者唯当观修,诸姑萨黎应唯止修,此说非也。”黠慧者,聪慧者。姑萨黎,指专习禅定的苦修者。有些人不了解止和观的修行原理,不清楚两者的相互作用,就会产生这样的错误观念:以为那些聪明多慧者才应该修观,而那些专习禅定的苦修者只要修止便足够了。这种观点显然是不对的。
  “彼二种人,一一皆须双修止观。虽属黠慧,亦须修止。纵是姑萨黎,亦须于善知识修猛利信等故。”这两种人,无论哪一类都该止观双修。虽然聪明多慧,亦须修止,否则就无法将正见转变为强大的正念,流于空谈。而那些专修苦行者,也应该对善知识生起猛利信心,在善知识的指导下,依正见、正思惟调整心行。如果没有观,就无法从迷乱中走出来,获得正念;没有止,就无法长时间安住于正念。
  “又有误认以分别慧数数观察,唯当限于闻思之时,若求修慧则不应尔,此执非理。”又有些人以为,以分别慧反复观察,仅限于闻思阶段。一旦进入实修阶段,就不必那么做了。这种观点也是不正确的。
  “彼以为一切分别皆是执相,为成佛之障碍。是于非理作意之执实分别与如理作意之正分别二种,未能辨别之过也。”执此观点者认为,一切分别都是属于著相,是成佛的障碍。这是对于非理作意的错误分别和如理作意的正确分别这两种情况不能分辨所造成的过失。因为如理作意是调整心行的重要手段,如果将这类分别当做著相,就是将两者混为一谈了。在八正道中,第二项就是正思惟。《大毗婆沙论》也告诉我们,修行应该“亲近善士、听闻正法、如理作意、法随法行”。可见,正思惟是修道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亦莫执谓此教授中,须修心于一所缘如欲能住之无分别三摩地,于前若多观修,将为三摩地生起之碍。”三摩地,远离昏沉掉举,专注一境。宗大师接着告诫我们:也不要认为,在《道次第》的教授中,须成就安住于善所缘的无分别三摩地,如果对观察修多加修习,将会成为三摩地生起的障碍。事实上,通过观察修获得正念,正是安住修的前提。当心安住于正念后,还继续不断地观察,才会成为止的障碍。如果认为开始就不要观修,就误入歧途了。
  “譬如善冶金银之黠慧煅师,将金银数数于火烧之,于水洗之,令彼垢秽悉净,最极调柔随顺,次乃能制耳环等饰具,如欲可成。”接着,宗大师又以艺人锻造金银的例子说明调心之道。就像那些善于冶炼金银的匠人,他们在冶炼过程中,先是用火反复锻烧金银,然后再以水清洗,这样才能将金银上的杂质全部去除,使其变得极为调柔。这样才能制成耳环等饰物,想要做成什么形状,就能做成什么形状。凡夫心往往野马般桀骜不驯,刚强难调,这就需要以种种方便进行调伏。
  “如于昔之烦恼、随惑及恶行等,以修习黑业果及世间过患时所说,由分别慧数数观察彼之过患,令周遍热恼,作意厌离,如金在火,烧彼诸垢。”烦恼,指贪、嗔、痴、慢、疑、恶见等根本烦恼。随惑,指二十种随烦恼,依根本烦恼建立。对于往昔因根本烦恼及随烦恼造作的种种恶行,根据本论讲述十不善业和世间过患时所说的内容,以分别慧反复观察惑业给生命带来的过患,对此深深悔过,生起极大厌离之心。就像匠人将金银置于火中冶炼那样,将其中杂质统统去除。
  “又于善知识之功德及暇满大义、三宝功德,并白业果、菩提心之胜利等,以分别慧数数观察,则能令心润泽,引生信敬。如金在水洗,于诸白品,令意趣向爱乐也。”其次,对善知识的功德、暇满人身的重大意义、三宝功德和善业、菩提心等殊胜利益,同样应以分别慧不断思惟,使内心得到法义的滋润,引发信心和敬仰。就像将金子在水中清洗一样,对于这些善法和善法产生的功德生起欢喜,心向往之。
  “如是成已,随欲修止修观,但稍作意,不假多功,即可成就。如是修观,实为修无分别三摩地之胜方便,圣者无著亦如是说。”有了这样的心行基础,再来修习止观,稍加用功,不必费太大力气,便能获得成就。按照这一方式修观,是帮助我们成就无分别三摩地的殊胜方便。圣者无著菩萨也是这样说的。因为我们的心太散漫了,没有相应的前方便作为增上缘,要修定是很难的。就像那些体操运动员,首先要通过基础训练使身体变得调柔,才能学习那些技巧性极强的高难度动作。
  “复次,能使心于所缘坚固安住之主要违缘者,即是沉掉二种心所。”其次,能够障碍令心安住的主要违缘,就是昏沉和掉举两种心所。昏沉会使心陷入昏昧无知的状态,掉举则会令心躁动不定,两者都会障碍止观的修行。
  “若有猛利无间念三宝等功德之心,则易断昏沉,以彼之对治,盖见功德则心生欢喜而高举。”如果能以勇猛心不间断地忆念三宝功德,就容易断除昏沉。它的对治原理在于,人们看到功德都会心生欢喜而感到兴奋。我们会有这样的经验,本来昏昏欲睡,可听人说起一件自己很感兴趣的事,突然睡意全无,精神抖擞。忆念三宝功德,也有同样的作用。
  “又若有猛利无间念死无常及苦等过患之心,则易断掉举,以掉为贪一分所摄之散乱心,彼之对治,即多种经中所赞之厌离心是。”而以勇猛心不间断地修习念死无常、轮回是苦等种种过患,则容易断除掉举。因为掉举是由贪心导致的散乱,它的对治方法,正是诸多经典中赞叹的厌离心。每个妄想的所缘境都是我们贪著的,比如到街上走一趟,留下深刻印象且念念不忘的,必定是我们感兴趣乃至贪著的。时时忆念无常和恶道之苦,我们还有心思去贪著吗?
  观察修属于比量范畴,但它又不同于普通的推理,而是通过对所缘境的正思惟,达到调整心行的效果。同时,还可以对治昏沉和掉举。重视观察修,也是《道次第》不同于其他经论的特点之一。在很多人的观念中,闻思和实修是两个不同项目,这就容易使闻、思、修各自为政,就像《道次第》序论部分所说的那样:“有如驰马,先择马场,场所既定,辔勒乃施。倘于一处先习闻思,别于他方另求修证,异道以驰,如何而可?”事实上,这正是不少人修学的现状。如果闻思不能落实于止观,就无法将正见转化为正念。如果止观没有闻思正见作为前提,就会是盲修瞎练。所以说,观察修和安住修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