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道次第略论》讲记
济群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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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菩提心如何发起
一、七因果修法
七因果者,谓圆满佛果从菩提心生,彼心从增上意乐生,意乐从大悲生,大悲从慈生,慈从报恩心生,报恩从念恩生,念恩从知母生。如斯次第,说为七也。
七因果的修法,来自阿底峡尊者的传承。这是关于发起菩提心的心理引导,共分七个步骤,也是藏传佛教广泛运用的发心引导。
“七因果者,谓圆满佛果从菩提心生。”七因果的建立原理,即认识到圆满佛果是从菩提心产生。如果没有发起菩提心,必定不能成佛。接着,宗大师为我们详细阐述了七因果之间层层递进的关系。
“彼心从增上意乐生。”菩提心是建立在增上意乐的基础上。所谓增上意乐,就是将“我要解救众生痛苦”作为不可推卸的使命,作为必须承担的责任。因为这种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才能生起真实无伪的菩提心。否则,我们可能只是随缘利他,遇到一点困难就会心生退意。
“意乐从大悲生。”悲,是拔苦之心。这种增上意乐又是从大悲生起,是因为对众生的痛苦心生悲悯,从而发起解救他们的愿望。这种愿力不是针对某个或某一部分众生,而是遍及一切的,这就不同于世人乃至声闻的悲心。因为世人的悲心是有限的,一方面,覆盖的面是有限的;另一方面,生起的量也是有限的。而声闻虽然也修四无量心,但并不是以此作为自身必须承担的责任,是缺乏担当精神的。唯有诸佛菩萨的悲心,才是广大而无量的。
“大悲从慈生。”慈,是与乐之心。因为看到众生痛苦而于心不忍,发愿给予他们快乐。在佛教中,慈和悲又是互为因果、相辅相成的。
“慈从报恩心生。”慈又是从报恩心生起。慈悲从理论上说似乎很容易,但实践起来并不容易。很多人会觉得:我对众生没有兴趣,凭什么要给他快乐?凭什么要给他帮助?尤其是出现利益冲突时,我们想到的总是自己而不是众生。怎样才能克服这些心理?就要从知母、念恩、报恩这些步骤进行。如果知道对方有恩于己,出于报恩的心态,就更容易对他们生起慈心。
“报恩从念恩生,念恩从知母生。”这种报恩之心,是从忆念众生的恩情而生;忆念众生的恩情,又从认识到众生与我们有着不可分割的母子关系而生。为什么说众生于我们有恩?在无始轮回中,一切众生都可能当过我们的母亲,对我们恩重如山。这种思考主要是帮助我们培养对众生的好感。我们之所以会对众生冷漠,无非是对他们缺乏好感。这就需要通过思惟进行对治,在思惟过程中调整观念。当内心开始接纳而不是排斥众生时,就能对他们生起慈悲。这种好感越强烈,由此引发的慈悲也就越强烈。反过来说,当我们不曾对众生生起好感时,即使勉强要求自己帮助他人,内心也是不相应的。
“如斯次第,说为七也。”像这样发起菩提心的次第,共有七个步骤。其中,知母、念恩、报恩是生起慈悲的前提,而慈悲又是生起菩提心的基础。我们说一个人是否具有大乘种性,其实就是看他是否具有悲心。因为每个人的生命积累不同,有些人生来就悲天悯人,而有些人生来就自私自利。当然,从缘起角度来说,这些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都是可以通过修行加以改变的。
七因果的修行,主要是帮助我们培养两种生命素质,一是大悲心,二是平等心。大悲心,即菩提心生起的根本。正如《普贤行愿品》所说:“诸佛如来以大悲心而为体故,因于众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觉。”菩提心的修行建立在悲心基础上,依悲心来引发菩提心,反过来,又依菩提心来圆满悲心。如果没有悲心,就不可能发起菩提心;如果没有菩提心,悲心就无法得到提升。平等心,则是菩提心成就的保障。如果没有平等心,就会对众生怀有强烈的好恶情绪,只愿意帮助自己喜欢的人。问题是,这种帮助也是从贪执心出发的,是带有染著的,是包含痛苦的,属于凡夫心的范畴。而菩提心是平等一味的,就像大地承载万物而不拣择,就像虚空容纳山河而不分别。具备这两种心行,菩提心才能发得到位,发得圆满。否则,很可能夹杂着个人情感,是狭隘而短暂的。
1.大悲为大乘根本
① 大悲在大乘修行初期的重要
若为大悲挠动其意者,为令一切有情出生死故,而起决定誓愿。若悲心弱,则不如是,要能荷负无余众生之解脱重任而得自在故。若不荷负此担,则不能入大乘,故大悲者于初即为重要也。
《无尽慧经》云:“大德舍利弗,复次,诸菩萨之大悲无尽也。何以故?为前导故。大德舍利弗,所谓譬诸气息内外动者,是人命根之前导也。如是菩萨之大悲者,是正修大乘之前导也。”
又《象头山经》亦云:“文殊师利,云何为诸菩萨进趣行?云何为处?文殊师利答曰:天子,诸菩萨进趣行者,大悲也。处者,有情也。”
大悲贯穿于菩萨道修行的始终。从入大乘门到佛果的圆满成就,都没有离开悲心。所谓大乘修行的初期,是指尚未发菩提心而令之发起。
“若为大悲挠动其意者,为令一切有情出生死故,而起决定誓愿。”因为大悲激发内心的高尚情感,生起决定誓愿:我要利益一切众生,帮助他们解除生死轮回。也就是说,悲心是引发菩提心的最初动力。
“若悲心弱,则不如是,要能荷负无余众生之解脱重任而得自在故。”如果悲心没有足够的力量,就不会承担这一使命,必须以帮助无量众生解脱为己任,才能由此引发菩提心。否则就会像很多人那样,不过是把菩提心当做一个说法,或者仅仅是随缘而行。
“若不荷负此担,则不能入大乘,故大悲者于初即为重要也。”如果对众生不曾生起这样的担当,就不能真正进入菩萨道的修行,因为这是大乘学人必须具备的愿力和气魄。所以说,大悲在菩萨道修行初期就非常重要。没有悲心,也就没有菩提心,我们尚且不能入大乘门,更谈不上进一步的修行了。
“《无尽慧经》云:大德舍利弗,复次,诸菩萨之大悲无尽也。何以故?为前导故。大德舍利弗,所谓譬诸气息内外动者,是人命根之前导也。如是菩萨之大悲者,是正修大乘之前导也。”《无尽慧经》中,佛陀对大德舍利弗说:菩萨的悲心是无尽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菩萨的生命品质是以悲心作为引导,是在无尽悲愿的推动下不断利益众生。舍利弗,就像呼吸是命根的引导,大悲也是正修菩萨道的引导。因为有了呼吸,我们才得以生存;因为有了悲心,菩萨才能成为菩萨。所以对菩萨行者来说,大悲就如同呼吸一般,须臾不可缺少。
“又《象头山经》亦云:文殊师利,云何为诸菩萨进趣行?云何为处?文殊师利答曰:天子,诸菩萨进趣行者,大悲也。处者,有情也。”《象头山经》中也这样说道:文殊师利菩萨,什么是菩萨的修行内涵?什么是菩萨的修行对象?文殊师利回答说:天子,菩萨的修行内涵就是大悲,修行对象就是一切众生。
这些经论告诉我们,菩萨的整个修行都是建立在大悲之上。所以,在修行初期就要以大悲为核心,围绕悲心的成就展开修行。
② 大悲在大乘修行中期的重要
中重要者,如是虽曾一次发心而住者,若见有情数多,所作恶劣,菩萨学处极为难行,无有边际,历时长远,遂生怯弱,则堕于小乘。故大悲心者非仅发一次,宜加修习,渐令增长。不顾自之苦乐,不厌利他,则速能圆满一切资粮。
所谓中重要,就是大悲在菩萨道修行过程中的重要性。当菩提心发起之后,怎样保持这份初心不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就需要通过不断修习来巩固。
“如是虽曾一次发心而住者,若见有情数多,所作恶劣,菩萨学处极为难行,无有边际,历时长远,遂生怯弱,则堕于小乘。”虽然我们已经发起“利益一切众生”的愿望,但看到有情无量无边,而且其中多数还在造作恶业,很难对他们修习菩萨行。更何况,还要尽未来际地利益无量众生,由此生起怯弱之心。而当我们对利他心生退意时,就会落入小乘。我们关在佛堂修大悲还比较容易,但实践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如果悲心不够强大的话,我们往往会被情绪带着跑。虽然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要以利他为使命,一旦违缘现前,所有誓言就丢在脑后了:“还是自己先解脱吧,众生愿意轮回就随他们去吧。”
“故大悲心者非仅发一次,宜加修习,渐令增长。”所以,大悲心不是发一次就可以到位的,而是要不断巩固,时时修习,在反复强化中令悲心得到滋养,不断增长。菩提心的修行,就是帮助我们尽快壮大内心的慈悲力量,使之超过现有的凡夫心,超过现有的贪嗔痴。
“不顾自之苦乐,不厌利他,则速能圆满一切资粮。”如果我们能不顾及自己的苦乐,不厌倦利他的修行,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就能迅速圆满一切成佛的资粮。
《华严经》告诉我们:菩萨行也是属于造业,只不过是善业而非恶业。在声闻乘的修行中,主要通过远离不善环境来止息恶行,使恶的种子不起现行。但对在家居士来说,很多环境是难以远离的。这就需要以菩萨行加以对治,积极造作善业,培养正念力量,以此抵挡诱惑,对治不良心行。在我们的心灵舞台,正念和不善心行的力量是此消彼长的。如果正念不能占据主导,就会被不善心行所占领。反之,如果正念足够强大,不善心行的力量自然就会变弱。所以,我们要积极造作善业,以此培养生命内在的慈悲力量。从这个角度来说,在家居士更适合修习菩萨道。
③ 大悲在大乘修行后期的重要
后重要者,诸佛得果非如小乘住于寂灭,能尽虚空界利益有情,亦乃大悲之力。此若无者,则当同于声闻故也。譬如稼穑,初种、中水、后能成熟而为重要,故于佛果亦初中后三,大悲为要。此具德月称论师之言也。
漾那穹敦巴于阿底峡尊者请求教授,尊者诲曰:“舍世间心,修菩提心,此外无余。”格西敦巴笑曰:“此乃尊者出教授之心要。”当知是法之命脉,能得决定,唯此最难。须数数集忏,及阅《华严》等经论,以求坚固决定。如马鸣菩萨云:“佛之心富贵,能圆菩提种,唯佛知斯要,余人莫能及。”
所谓后重要,就是在发菩提心、成就佛果之后,在悲心驱动下,继续住世,利益有情。
“诸佛得果非如小乘住于寂灭,能尽虚空界利益有情,亦乃大悲之力。”寂灭,度脱生死,进入寂静无为的境地。诸佛所成就的佛果,不同于声闻的住于寂灭,而是尽虚空界、遍法界地利益有情。之所以能够这样,还是因为大悲的推动。所以说,成佛的目的并不在于获得果位,而是为了更好地利益众生。如果是为个人成佛而修菩萨道,这种修行是无法圆满的,因为其中还有“我”在作祟,在阻挠。而成佛的修行必须彻底无我,是“为利有情愿成佛”。这种大悲的力量,就像贪心者看到所贪自然生起贪心一样,是任运自如的,是由自身品质决定的,不需要任何勉强。我们现在的困难在于,这种品质尚未形成,它在我们心中的力量还很微弱,所以需要特别努力地调动正面心行。
“此若无者,则当同于声闻故也。”如果不具备这种大悲品质,那就和声闻没什么差别了。即使证得空性,也只能断除烦恼,成就解脱。
“譬如稼穑,初种、中水、后能成熟而为重要,故于佛果亦初中后三,大悲为要。此具德月称论师之言也。”就像农民耕种那样,最初需要播种,而在生长期间则要不断浇水,最后才能成熟。佛果的成就也是同样,在菩提道的修行过程中,从开始直到最后,大悲心始终都是最关键的因素。这是具德月称论师的观点。
“漾那穹敦巴于阿底峡尊者请求教授,尊者诲曰:舍世间心,修菩提心,此外无余。”漾那穹敦巴向阿底峡尊者请求开示,尊者告诫他说:“舍弃世间心,修习菩提心,此外别无他法。”你们能意识到这两句话的分量吗?其实,这就是《道次第》的心要所在,也是整个佛法修行的心要所在!三藏十二部所指示的,无非是帮助我们认识并舍弃现有的凡夫品质,进一步,通过发菩提心、行菩萨行来成就佛陀品质。抓住这个心要,我们就知道修行的重点所在,就知道怎样检查自己的修行进展。我们不妨看看自己,世间心舍掉了多少?菩提心发起了多少?
“格西敦巴笑曰:此乃尊者出教授之心要。”格西敦巴听说尊者的这番开示之后笑着说:这是阿底峡尊者所开示的教授精髓。在此,也特别希望大家对这一心要引起重视。
“当知是法之命脉,能得决定,唯此最难。须数数集忏,及阅《华严》等经论,以求坚固决定。”我们要认识到,舍世间心、修菩提心正是佛法的命脉所在,一切教法无不涵盖于此。但真正对菩提心教法生起决定信解是非常困难的,必须有相应的善根福德因缘。所以我们要不断忏除业障,广泛阅读《华严经》等大乘经论,对菩提心教法生起坚定不移的认识。忏除业障,才能成为法器;深入经藏,才能纳法于心,使清净法乳进入我们的心相续中。
“如马鸣菩萨云:佛之心富贵,能圆菩提种,唯佛知斯要,余人莫能及。”正如马鸣菩萨所说:菩提心的珍贵,就在于它是成佛的种子,能够由此圆满无上菩提。这种心行的可贵之处,只有佛陀才能完全了解,其他人是无法全面认识的。
以上,说明了大悲在大乘修行初期、中期和后期的不同作用。可见在大乘菩萨道的修行中,菩提心是贯穿始终的。发起菩提心,方能进入菩萨道的修行;成就菩提心,方能圆满菩萨道的修行。
④ 大悲是修习七因果的核心
【从知母至慈心以成其因】
总之,唯欲令离苦者,若数数思惟彼有情苦虽亦能生,然令彼心易起及猛利坚固者,则先须于彼有情有悦意珍爱之相。
如亲有苦则不堪忍,仇人有苦则生欢喜,于中庸有苦多生弃舍。此中初者,是于意中有爱乐故,于彼有几许之珍爱,则对彼苦便生起几许之不忍。中下珍爱,起小不忍。倘系极珍爱者,则虽有微苦,亦起大不忍矣。若见仇人有苦,非但不欲令离,且念其苦,愿后较彼尤甚及莫脱离也,盖为不悦意之所致。彼复以不悦意之大小,于其感苦亦生尔许之欢喜。于中庸之苦,既无不忍,亦无欢喜者,以意悦不悦皆无之所致也。
如是修有情为亲,乃为发起悦意。而亲之究竟厥为母亲,故修知母、念恩、报恩三者,则能成就悦意爱惜之心。又于有情爱如一子之慈者,是前三之果,由此而生大悲焉。
若与乐之慈与悲,则不显现因果之决定。修此一切有情为亲属,是发心生起之因,乃月称阿阇黎、大德月、莲花戒阿阇黎所说也。
这一部分,说明大悲心在七因果修行中的地位。前面说过,七因果为知母、念恩、报恩、修慈、修悲、修增上意乐、发菩提心。其中,知母、念恩、报恩、修慈都是帮助我们生起悲心,而增上意乐和菩提心则是建立在悲心的基础上。
“总之,唯欲令离苦者,若数数思惟彼有情苦虽亦能生,然令彼心易起及猛利坚固者,则先须于彼有情有悦意珍爱之相。”总之,悲的特点就是帮助众生摆脱痛苦。怎样才能生起这种愿望?如果反复思惟有情之苦,固然也能生起令其离苦的愿望,但要让这个愿望容易生起并猛利坚固,就必须对众生产生好感,对他们产生喜爱和珍惜的感觉。我们平时也会感慨:某某活得真累,真不容易。这种感叹多少也有悲心在内,但非常有限,因为我们只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场看待。如果那个备受痛苦的是我们所爱的人,我们就会对这种痛苦感同身受,从内心真正生起悲悯,并急于帮助他们脱离痛苦。所以说,悲心达到什么程度,其实就取决于我们对众生的好感和关怀达到什么程度。
“如亲有苦则不堪忍,仇人有苦则生欢喜,于中庸有苦多生弃舍。”对于凡夫来说,如果看到亲人遭受痛苦,就会不堪忍受;看到仇人遭受痛苦,则会幸灾乐祸;看到非亲非故者,则多半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我们看到媒体报道的天灾人祸,除非极其惨烈,往往不会引起太大震动。但同样的事落在亲人身上时,我们就会觉得撕心裂肺,难以承受。
“此中初者,是于意中有爱乐故,于彼有几许之珍爱,则对彼苦便生起几许之不忍。中下珍爱,起小不忍。倘系极珍爱者,则虽有微苦,亦起大不忍矣。”初,指“如亲有苦则不堪忍”。为什么我们会对亲人的痛苦不能堪忍?首先就是因为内心的珍爱所致。你对他有几分珍爱,有几分喜欢,对他所遭受的痛苦就会有几分不忍。如果这种珍爱只是普通的,那么这种不忍也是普通的。如果这种珍爱已经达到极致,哪怕对方只是遭受一点小小的痛苦,我们都会感到十分不忍。就像母亲对于子女,哪怕他们遭受一点痛苦,都会心痛不已,甚至比自己受苦更牵挂,更不忍。
“若见仇人有苦,非但不欲令离,且念其苦,愿后较彼尤甚及莫脱离也,盖为不悦意之所致。彼复以不悦意之大小,于其感苦亦生尔许之欢喜。”如果看到仇人遭受痛苦,非但不愿意帮助他解脱,甚至幸灾乐祸,想到他们所遭受的痛苦时,反而希望这种痛苦越来越多,越来越烈,令他们无法从中脱离。这种心理就是嗔恨心所致,其程度也取决于嗔心的强弱,嗔心越强烈,怀恨程度越深,因为对方痛苦所感到的欢喜也越强烈,反之亦然。因为凡夫心就是这样不平等的,是以好恶来支配自身行为。
“于中庸之苦,既无不忍,亦无欢喜者,以意悦不悦皆无之所致也。”至于那些既非所爱也非所恨的人,对他们的痛苦,我们通常的表现则是平平淡淡,不为所动。因为没有珍爱之情,就不会牵挂在心;因为不是怀有嗔恨,就不会幸灾乐祸。这种冷漠,使我们和众生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高墙,觉得对方好坏都与己无关,不必过问。可见,悲心达到什么程度,完全取决于我们对众生的珍爱程度。这就必须培养对众生的好感,只有将这种好感遍及一切众生,悲心才会随之扩大。否则,我们以狭隘而充满好恶的心,怎么可能对一切众生等而视之,心怀悲悯呢?
“如是修有情为亲,乃为发起悦意。”所以,必须思惟众生是我们的骨肉至亲,由此培养对他们的好感。
“而亲之究竟厥为母亲,故修知母、念恩、报恩三者,则能成就悦意爱惜之心。”厥,同乃。在一切亲人中,关系最亲的就是母亲。所以,我们要修习知母、念恩、报恩三项内容,由此对众生生起珍爱之心。我们不仅要把众生当做母亲,更要不断思考母亲的恩情,从而生起报恩之心。佛典中,佛陀也时常教导我们把众生视为子女,这一点可能更符合现代人的心理,因为我们对子女的关怀远远胜于母亲。但从修行角度来说,母亲是人人都有的,而子女却未必,所以母亲更具有普遍性。此外,知母的关键,是要引发念恩、报恩之心。而人们对子女的爱是出于本能,两者性质是不同的。
“又于有情爱如一子之慈者,是前三之果,由此而生大悲焉。”而那种珍爱有情如同独子的慈心,也是修习知母、念恩、报恩产生的心理结果。当我们能够把众生视为自己的母亲或独子,才有可能对他们生起悲心。
“若与乐之慈与悲,则不显现因果之决定。”慈为与乐,悲为拔苦,两者互为因果。悦意之慈是生起悲心的因,而悲心同时也可以作为悦意之慈的因。而七因果所说的慈是有特定内涵的,为悦意慈,就是对众生产生好感。这份好感是生起慈悲的前提,也是决定慈悲强弱的因素。
“修此一切有情为亲属,是发心生起之因,乃月称阿阇黎、大德月、莲花戒阿阇黎所说也。”对于观想一切有情为亲生母亲,然后以此作为发起大悲和菩提心之因的教法,是月称、大德月、莲花戒等阿阇黎所阐述的。这一方面说明了教法的传承,一方面体现了宗大师造论的严谨。
【从增上意乐及发心以成其果】
增上意乐及发心成其果者,依前次第修习,生起悲心,则于为利有情欲得成佛亦能生起,便已足矣。何故于彼中间更加增上意乐耶?盖想有情得乐离苦之慈悲无量,虽声闻独觉亦有,然荷担于一切有情作乐除苦之担者,非大乘则无也。故须生起心力强胜之增上意乐,此从《海慧问经》中而知也。
如是若欲生起度脱有情之心,当念我今如此,即一有情之义利亦不能圆满作到。非但此也,纵得二种阿罗汉位,亦仅能利少数有情,所作义利亦唯能成解脱而已,于一切种智则不能安立。念此无边有情,满足彼等一切现前究竟之义利,有谁能耶?如是思惟,则知唯佛有彼堪能,而发为利有情欲得佛位之心。
悲悯之心,人皆有之。但多数人的悲心非常有限,如何使这念悲心扩大到更多人身上,持久产生作用?就要通过特殊训练,从知母、念恩、报恩培养对一切众生的好感,然后才有可能引发悲心。菩提心和悲心是互为因果的。以悲心为基础,我们才能生起菩提心。反过来,因为有了菩提心,才能使悲心得到扩大,成就佛菩萨那样的大慈大悲。七因果中,悲心之后就是增上意乐。
“增上意乐及发心成其果者,依前次第修习,生起悲心,则于为利有情欲得成佛亦能生起,便已足矣。何故于彼中间更加增上意乐耶?”增上意乐,即强烈的意愿。增上意乐及菩提心都是从悲心生起的结果。根据前面所说的次第,由知母、念恩、报恩引发悲心的一系列修行,对生起“为利有情愿成佛”的愿望来说已经足够。那么,为什么要在悲心之后增加增上意乐,然后再进入菩提心的修行?
“盖想有情得乐离苦之慈悲无量,虽声闻独觉亦有,然荷担于一切有情作乐除苦之担者,非大乘则无也。”原因在于,希望有情离苦得乐的慈无量和悲无量,声闻和独觉二乘也是有的,但他们的发心还不具有承担精神。那种以帮助有情离苦得乐作为人生使命,具有舍我其谁的担当精神,除大乘之外别无其他。所以对菩萨道行者来说,必须对利他生起强大意愿,以此作为人生的唯一目标。
“故须生起心力强胜之增上意乐,此从《海慧问经》中而知也。”所以,必须发起具有强劲动力的增上意乐,这一心行基础,正体现了菩萨与声闻发心的不共之处,这是《海慧问经》中所说的。如果仅有慈悲而没有增上意乐,虽然也能度化众生,但这种利他是随缘的,是缺乏担当精神的,不是菩萨所具有的勇猛发心。
“如是若欲生起度脱有情之心,当念我今如此,即一有情之义利亦不能圆满作到。非但此也,纵得二种阿罗汉位,亦仅能利少数有情,所作义利亦唯能成解脱而已,于一切种智则不能安立。”如果想要生起救度一切众生的心,应该想到,以我们现在这样的凡夫身份,这样的处境和能力,即使利益一个有情,恐怕也难以圆满完成。不仅我们是这样,即使证得声闻、缘觉之果,也只能利益少数有情,而且最多帮助他们成就解脱,无法帮助他们成就无上佛果。可见,声闻虽然也在利他,但从利益对象来说是有限的,从所获成就来说是不究竟的。
“念此无边有情,满足彼等一切现前究竟之义利,有谁能耶?如是思惟,则知唯佛有彼堪能,而发为利有情欲得佛位之心。”我们想到无量有情正在轮回中受苦,有谁能够帮助他们,使他们获得现前利益和究竟利益?通过这样一系列思考之后,我们会发现,以凡夫乃至声闻、缘觉的身份都不能成办,唯有佛陀才具备这样的能力。所以,我们为利益无量众生而发起愿成无上菩提的心愿。
也就是说,成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更好地利益众生。这是本论反复强调的重点,定位准确了,我们才能在菩提道上顺利前行。因为菩提心具有觉悟、无我、无限、无所得的特点,如果其中还有“我”在作祟,我们所发起的愿菩提心是无法圆满,无法升华为胜义菩提心的。